许承毅放下酒,走到铁栏边,手指往铁栏上轻敲了几下,微笑着说:“倾华姑娘,不要哭了,我相信不是你。但现在情况特殊,只能暂时委屈你在这里住上几天,你放心,很快就能出去。”
“我要见阿九。”
倾华抱着肩,哆哆嗦嗦地抬眸看他,脸颊上沾了好些黑灰脏物,眼泪不停地往外涌。
“很快。”许承毅唇角勾着,眼神就像老狐狸盯上了可怜的小兔,直勾勾地看着她,“你母亲那里,可要让人去安抚一下?”
“好。”倾华犹豫了一下,轻轻点头。
许承毅笑容凉了凉,转头看冷青,“二位辛苦,晚上多照顾些,小王会让人多送些酒菜过来。”
“郡王费心,如此就好。”
冷青指指桌上的一碗花生米,一碗小鱼干,恭敬又不失客套地笑。
“那小王先走,要去陪陪雪樱,这里就交给你们了。”
许承毅向二人抱抱拳,慢步往外走。
冷青和冷衫一直注视着他,火把的光投到他的肩上,修长的影子在湿滑的墙上弯折成几段,活像从地底下爬出的怪兽。
“这小子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来监视我们?”冷衫性子燥,把酒碗一丢,不满地说:“这些日子以来,他府中又招募了好一些死士,也不知道到底安了什么心。”
“还能有什么心,野心。”冷青嘲讽道:“他也不看看,再大的野心,难道还能取代王?他若有这能耐,我能把冷字反过来写。窠”
“切,冷青,你会写字吗?”冷衫笑了起来,用筷子蘸酒,在桌上写“冷二傻”……
“你再敢写!”冷青脸色一沉,挥起筷子打他的手。
冷衫迅速架住了,与冷青拆了连拆十数招。监牢里,倾华盘腿坐着,脑袋深深埋在胸口处,小声抽泣。
“姑娘别哭了……”冷青转头看她,小声安慰。
倾华吸吸鼻子,往地上的草堆里躺去。
地牢外,稀冷的星光落在青石板上,给石头抹上一层如水般滑滑的光。
许承毅盯着小窗里看到此处,才慢慢地转过了头,冷冷一笑。
三步之外有端着酒菜的侍卫,领头的叫李博,是他的贴|身侍卫长,见他脸不善,知道他被冷青和冷衫的话给刺激到了,于是小心翼翼地问他,“主子,要把酒菜送进去吗?”
“拿去喂狗!”他阴冷地看了一眼酒菜,拔腿就走。
侍卫端着酒菜紧跟着他,低声问:“这一闹,许家和焱家可就闹僵了,郡王,贞怡夫人手里的那些帐目就能由主子接手了吧?”
“还得老爷子加压才行。”许承毅眉头紧锁,脚步缓了缓,转头看王宫的方向,“这个倾华有点不对劲,让我们的人都按兵不动,不要趟这个浑水。若能挑拔成了,我正好借此事接下老婆娘手里的一切,若挑拔不成,我也没什么损失。”
“是。”李博点头。
“有好戏看了,那边的人居然用这么蠢的手段。”许承毅阴恻恻地笑,转身就走。
“郡王,什么意思?”李博一头雾水地问。
许承毅扭头看他,一扇敲到他的额头上,“蠢,我怎么就养了你们这些蠢货,若能像冷啸冷阳一样精明能用,我也不必亲自往这里跑一趟了。”
李博垂着头,不敢再多说,这一扇敲得重,额上已经青紫破皮,肿起了一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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寝宫内。
青鸢对着铜镜慢悠悠地梳头,眉头轻锁,愁容不展。
芸桃站在桌后,小声问:“王后娘娘,有什么吩咐吗?”
“倾华真在许府?你看清了?挨打了吗?”青鸢扭头看她,小声问。
芸桃轻轻点头,轻叹道:“打也没怎么打,就挨了几脚,被王他们拦住了。”
“那就好,说什么时候放了吗?”青鸢又问。
芸桃摇头,勉强笑道:“这个奴婢不知,奴婢没资格听老爷子他们说话。”
“芸桃,你父亲和贞怡夫人成亲多少年了?他应当比贞怡夫人大了有十多岁吧?”青鸢垂眸,用梳子轻轻地梳着发尾,轻声问她。
“是,父亲比贞怡夫人足足大了十四岁。”芸桃看不到青鸢的表情,眼中滑过一丝疑惑,想了想,小心地回答。
“那他应当很宠贞怡夫人,很听她的话吧?”青鸢笑笑,缓缓抬眸看向铜镜。
烛台就放在铜镜前,铜镜里映着一团亮光,她什么都看不到,所以坐在这里,不让芸桃看出破绽。
“怎么,本宫的问话,你没听清吗?”青鸢转头看她,轻声问:“你在想什么呢?”
芸桃眼中慌乱的光一闪而过,垂下头,双手绞着帕子,小声说:“回王后娘娘的话,父亲确实很疼爱贞怡夫人,不过,他已经是夫人的第四任丈夫了。雪樱是夫人与第二任丈夫所生,当时大漠艰苦,他们一家人迷路了,他把水和食物省下来给夫人和雪樱,自己去找人来救他们,结果遇上狼群,只剩下骨架。第三任是个商人,是夫人在波桅国时结识的,当时夫人自称是云罗富商之女,那人发现了夫人的身份,被毒杀了。我父亲是六年前与夫人结成夫妻的,二人很和睦恩爱。”
青鸢轻轻点头,又问:“你父亲的病如何了?到底是什么病?”
“是旧伤了,他受不了大漠里的寒冷,所以留在胡桅国养身子。”芸桃飞快抬头,看了青鸢一眼,眼中又涌起几份惊慌的光。
“芸桃,夫人死了,你开心吗?”青鸢话锋一转,突然问。
“王后娘娘,奴婢这可担当不起,难道王后娘娘以为是奴婢做的?”芸桃花容失色,扑通一声跪下,磕头如捣蒜,“奴婢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哪。”
“起来吧,怎么可能是你呢?”青鸢拧拧眉,轻声说:“不瞒你说,本宫觉得是许承毅所为。”
“这更不可能了。”芸桃满脸惊愕,不解地问:“王后娘娘怎么这样想?贞怡夫人可是毅郡王的亲姨母呀,这对他没有好处。”
“当然有好处,他可以接下夫人手里所有的经商渠道,把握大元国的钱脉,这可是至关重要的东西。”青鸢指指窗外,小声说:“看看大元天下,有一半的商铺都在贞怡夫人的管束之下,就算把三分之一的钱纳入囊中,也能把他的肚皮撑破。但是,本宫也想要这商铺……”
她故意停下,盯着芸桃跪的方向看,唇角微弯,白皙的手指在金镯上轻轻抚动,“芸桃,你觉得本宫能得到这些商铺吗?”
“这个……”芸桃的帕子越绞越紧,紧盯地上的烛影,嗫嚅道:“奴婢真不知道是怎么样的。”
“本宫有个任务交给你,你去许承毅的身边,这是真话药,你放入他的茶中,他说了什么,你都记下来,告诉本宫。”青鸢拿起一只小瓶子给她,严肃地说:“现在就去。”
“真话药?”芸桃狐疑地接过小瓶子,举到眼前细看。
“千万别打开,你若闻到这气味,也会对本宫说实话的,比如……是不是也想当王后。”青鸢笑笑,拿着梳子继续梳头。
芸桃半信半疑地看了她一眼,把小瓶子收好,轻声说:“若……被郡王发现了怎么办?”
“这药又没毒,只是让他兴奋一些而已。”青鸢脸色一寒,轻斥道:“你不是说愿意为本宫赴汤蹈火吗?这点事也做不到?”
“是,奴婢愿意为王后娘娘赴汤蹈火,万死不辞,奴婢现在就去。”芸桃磕了个头,膝行到了门槛边,匆匆起身离去。
青鸢笑了起来。
她用小寒去吓芸桃,让她匆匆地给她的主子报了第一次信,现在,芸桃发现青鸢怀疑的不是她,心慌意乱,哪会不出错?
小珍珠这回能帮她带回好消息了吧?
对了,关在地牢里的人不是倾华,她下午见了芸桃之后,突然心生一计,让小珍珠把焱殇叫回来,二人合计,让冷潭手下的一名女探子扮成了倾华,故意自投罗网,让许家人带回去。芸桃发现之后,一定会通知主子,他们再跟着那只鹰去追踪真正的倾华。能追踪上鸟儿的人只有卫长风,所以她拜托卫长风去了。
她摸着桌子站起来,慢吞吞地往门边摸。没有倾华,没有殊娘,他也没回来,这里冷清得可以!
这是她一个人的后宫啊,问天下帝王,有没有第二个人,只有一名王后相伴?青鸢突然被汹涌的成就感胀了个满怀。
她走得很慢,以免磕着碰着,她得好好珍惜自己的身子,少受伤,多享福。
外面伸进一只手,把她稳稳扶住,“怎么不看路?”
“晚上了嘛。”青鸢听到他的声音,眉开眼笑,“我晚上眼睛一向不好使。”
“今天格外不好使吗?”焱殇拧眉,她的鬼主意多,一眨眼就是一个,下午叫他回来,他还有些不耐烦,不想芸桃还真的放了黑鹰出去,卫长风带着冷阳和冷柔已经去了好几个时辰了,但愿能带回好消息。
青鸢冲他皱鼻子,眼睛的事,明天再说吧,免得晚上不带她去看热闹。这里冷冷清清的,她不想一个人躺在榻上发呆。
“你呀……”焱殇见她双眼清亮,不像有疾,便牵着她出来,温和地说:“豹奶用完了吗?”
“嗯,还有没有,我能不能亲自去挤?”青鸢眨眨大眼睛,故作兴奋。
“你?挤?”焱殇哑然失笑,摇摇头说:“现在并非豹子发|情怀豹崽的时候,明年再说吧。”
“也是,动物都是讲规矩的,不像某些人。”青鸢嘻嘻地笑。
“又胡说什么。”焱殇抬手就拧她的小嘴。
“还有啊,我看你也不怎么伤心,你姨母死了,你都没落泪,我姨妈当年去的时候,我都快哭瞎了。”
“你哪位姨母?”焱殇好奇地问。
“开花店的……花公主。”青鸢含糊地糊弄过去。
“真不知道你的脑袋里装着什么。”焱殇感叹地捧着她的小脑袋摇了摇。
“再摇得狠一点,把我摇蠢,这样我才会想得通为什么我要爱你,因为蠢啊,你都这么摇我脑袋了,我还爱你……”青鸢似笑非笑地眯上眸子,小声说。
“那就摇。”焱殇发狠地一挤她的小脸,气得脸色发绿。能挥刀疆场,却收拾不了这小东西,每回都让她讽刺得无力反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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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桃披着一身暗青色的披风,急匆匆地往许府走,手掌握得很紧,汗水沾满小瓶子光滑的瓷身,她不时抬头看看天空,神情焦灼。
“站住,已经宵禁了,你怎么还在外面,?”一队侍卫从前面过来,厉声喝住她。
“大哥,我是许府的芸桃,王后身边的人,现在回许府去。”芸桃出示了出宫令牌,换了副娇笑的神情。
“走吧。”侍卫仔细查验过了令牌,挥了挥手。
芸桃轻舒一口气,大步往前走。这时一只黑鹰飞落下来,侍卫一见,立刻持箭就射。黑鹰受到惊吓,扑翅又飞,一团暗色落到了地上。
“快追,王后要找那只鹰。”侍卫们拔腿就跑。
芸桃的心都快跳出嗓子眼了,赶紧过去,捡起了地上的布条儿,可惜地上有一大滩水,布条儿被浸湿了。她左右看看,把布条儿捂在胸口上,埋头往许府狂奔。
进了门,她匆匆点亮了烛,凑到灯下,打开了细布条,上面的黑字已经模糊,隐隐认出是一句话,“倾华已转移,不要上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