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只有炭火噼哩啪啦的响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得君博奕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皇上,莫非……”华桐犹豫了一会儿,低声问:“莫非对顾阿九动情了?她可是……”
君博奕没出声,低头看向地形图,手指沿着上面的墨线轻轻滑动,最后落在白头山上。
“皇上,臣要见皇上。”
凉王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旆。
君博奕双手在太阳穴上轻揉了片刻,低声说:“江夏王本来就不济事,年轻的时候也算是一员猛将,但这十年来越来越昏庸,吃喝玩乐,不务正业,手下不知道混了多少大元的奸细进去,才导致大败。燕来将军本来还能力顶半壁江山,但那年遇刺身亡之后,让君漠宸独揽大权。袁杰虽是老将,但为人贪财,上次弄丢许镇南一事,到现在也无法说清楚。左志林,许衡都只有三十出头,经验不足,无法与焱殇相抗。朕眼前居然只有这凉州王以前会过大元人,还能抵挡一会,朕虽讨厌看到他,现在也不得面对他……”
“若卫长风肯留下就好了,他确实是一个人才。”华桐遗憾地说窠。
君博奕眉头锁得更紧了,鼎盛之时,天烬有九大将军,个个能横扫千军。但自从大元国灭亡,天烬国一国独大之后,这些人开始居功自傲,奢糜之风盛行,酒池肉|林里泡过来的将军们,只怕连如何排兵布阵都要忘了。只有焱殇,这些年以君漠宸的身份,南征北战,练出一身本领。
“臣的计谋本来万无一失,是焱殇那小人太阴险狡诈,臣愿意领兵出战,灭了大元狗|贼。”
凉王继续在外面大喊大叫,脚在地上走动时,跺得咚咚地响。
“这凉王好|色,听说……他和一头猪……”华桐又好气又好笑,压低声音道:“朝堂上下莫不拿此事取笑,就算皇上现在给他千军万马,他也立不起威严,皇上还是不要理他了。”
“为什么不理,就算多了一面盾牌在前面挡着,而且他对边境最为熟悉,”君博奕摇了摇头,厌恶地说:“就让他进来吧。”
“太后是在后宫憋久了吗,专与皇上作对,把这小人弄来,一定会惹麻烦。”华桐小声抱怨,大步过去拉开了门。
“皇上,臣,负荆请罪来了。”凉王光着膀子,背上背着木枝,跪下就磕头。
“皇叔快请起。”君博奕快步绕过桌子,扶起了凉王,满脸痛惜地说:“皇叔怎么这么不爱惜身体?这么冷的天,若着了风寒如何是好?华桐,还不赶紧把皇叔的衣服拿上来。”
华桐从门外凉王随从手里接过了衣袍,看着君博奕亲手给凉王解下了木枝,抖开衣袍,披到凉王肩上。
凉王受宠若惊,快速套上了两只袖子,一揖到底,老泪纵横,“皇上,臣让皇室蒙羞了,臣一定要一血这耻辱!”
“这不怪皇叔,都是焱殇太阴险,给凉王下了绊子。”君博奕扶他坐下,亲手倒了碗茶给他,“皇叔先缓一下,我们再谈退敌之事。”
凉王假惺惺地抹了眼泪,握着君博奕的手摇了摇,长叹道:“皇上年纪虽轻,但宅心仁厚,胸怀宽广,一定会成为一代明君。”
君博奕笑笑,温和地说:“还要皇叔鼎力相助才行。”
华桐为人耿直,这二人的你来我往假到让他胃里直翻腾,恨不能吐凉王满脸。忍到无法再忍时,他干脆扭过头,佯装去拔弄炭火,躲到一边去。
婢女进来,给二人上了热茶,掩门出去。
君博奕坐回桌后,开门见山地说:“皇叔的计谋确实不错,只可惜功亏一篑,让焱殇逃掉了。现在全天下都说是凉王因为女人暗杀了宸王,尤其是君漠宸手下的天羽林军,莫不以此为耻辱,要找皇叔您的麻烦,是朕压住了他们,告诉他们,这是大元人的阴谋。”
“多谢皇上的信任。”凉王放下茶碗,满脸羞愧地连连拱拳。
“朕已经调兵遣将,和云罗达成约定,一同出兵,此次一定要将大元人困死大漠,永无翻身之日。”君漠宸说着,突然话锋一转,“但是,大元城的兵马毕竟是少数,他们的精锐就潜|伏在我们的眼皮子底下,朕现在还找不到南月他们的位置,也分辩不出哪支人是真正的天羽林军,哪支人是大元军,很头疼。不知皇叔可有办法?”
凉王沉吟一了会儿,低声说:“这次暴风雪来得突然,大元城若位于大漠之中,定会与南月他们暂时失去联络,这是大好机会,我们可以趁虚而入……”
君博奕点点头,低声说:“朕也是这样想,朕想放出消息,皇叔在金贝岭一带围住了焱殇一行人,南月他们说不定会来相救。”
“此计虽好,但……”凉王捧着茶碗,轻啜了会儿,严肃地说:“南月不容易上当,这一回,臣就是在想诱他们出来,但他们居然按兵不动,连探子也没有派出一个。而且,若他们真的打过来,臣担心顶不住,坏了皇上的大计……”
“这一点请皇叔放心,朕自有办法,皇叔先回去做好准备,后日辰时开始行动。”君博奕微微一笑,站了起来。
凉王无法再推脱,只好起身,又恭敬地行了个礼,“臣接旨,臣定当粉身碎骨,以报皇恩。”
“天色已晚,皇叔先下去休息,明日一早再出发。”君博奕笑得愈加地温和可亲。
“臣还是现在就出发吧,还要回去做准备。”凉王深揖毕,转身出去。
华桐这才长舒一口气,跳起来,快步过去关上了门,小声说:“皇上,若让臣每天与皇上说话,臣宁可把舌头给剁了。”
君博奕认真地看他一眼,低声道:“先帝以往这样与大臣说话,朕也觉得不自在。看多了,朕就明白了,权术,即心术,若不能笼络人心,又哪来的人心臣服。”
华桐想了会儿,耸了耸肩,“皇上说得对,总之,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也勿需如此说话。”
“但天下有几个华桐,几个耀然呢?”君博奕苦笑,再度埋头于地形图上。
“皇上,臣很担心宏王,若他也在大元城里,这么冷的天……”华桐看向窗外的鹅毛大雪,担忧地说。
君博奕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在心里暗道:可惜,他有那样一位母亲。
能得大元城的秘密,他又岂能不知君耀然在何处?只是,有些事是不得已而为之。他要保住自己的天下,就得有所牺牲。为了他的天下,他也没什么不能牺牲的。
“对了,皇上,如何引蛇出洞?”华桐转头看来,小声问。
“幽州和江夏之间隔着白头山,凉王佯装围困大元军,吸引他们的视线,你带人攻打白头山,他们一定在白头山上留有精锐之军,得了白头山就把幽州和江夏分隔开。”
“那,若真有人去打凉王,我们要不要救?”
君博奕想了会儿,点头,“救,正是用人之计,一定得救下凉王之兵……”
华桐眼睛瞪大,压低声音,“皇上的意思……”
“他手下的兵,以后就归你统领。”
君博奕索性挑明,凉王出了这么大的丑闻,成了天下的笑话,军中不会有人服他,这正好是给他手下几名大将立威的时候。君漠宸“已死”,他现在急需新的领jūn_rén物,统率天羽林军。
华桐又转头看雪,低声说:“听这里的老人说,沙漠里的暴风雪很少见,上一回还在二十多年前,下了整整五天,天地一片白色,像是给谁唱丧歌。这一回,不知道是给谁唱丧歌。”
君博奕看了他一眼,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三个字,君漠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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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尘宫里极为清静。
卫长风独站一池温泉边,静思怔立。此处山高,山巅白雪覆盖,像历经沧桑的老人,孤寂地看着尘世,温泉里的热汽氤氲萦绕,从远处看,他就似站在云雾之中,一身紫衫被风拂动,仿佛随时会随风而去。
他极适合这紫色,华贵里带着冷漠,冷漠里带着疏离,把世间的一切都排斥在他的世界之外,他的心里,脑海里,只有顾阿九住得进来,而且牢牢盘踞着,日夜不休。
“长风在想什么,如此入神?”一名长相清秀的青衣男子缓步走近,柔声问他。
“想阿九。”卫长风坦然地说。
男子点头,和他并肩站着,看向那池泉水,轻声说:“你说师叔不许你锋芒太露,依我看,根本就不必他下令,长风你根本就没有入世之心,若没有顾阿九,我真以为你会是个和尚,不好se,不贪财,不恋权。你最大的爱好就是顾阿九,她除了长得好一点,胸脯大一点,到底哪里好了?”
“说话注意些。”卫长风脸色一沉,转身往小山坡下面走。
男子慢步跟上,继续说:“长风,你第一次来这里,觉得这里怎么样?”
“很好。”卫长风点头。
“师叔怪性子,教出的徒弟也是怪性子。”男子笑笑,小声说:“若不是我拿着师叔的信物请你来,你只怕一辈子也不会知道你的师傅居然是幻尘宫的人吧?”
卫长风摇了摇头。师傅一生性情淡漠,酷爱吹笛,他以前不知那笛声代表什么,后来才懂,笛声是情殇。师傅和师伯同爱一名女子,那女子却爱上了师伯,所以他便主动退出,继承师祖衣钵,当了大术师,把幻尘宫留给他的师弟,继续研习拘魂之术。如今师伯去了,把幻尘宫留给了大弟子洛川。
曼海国每一任的大术师都是幻尘宫的人,只是这世上无人知晓罢了。两百年前,他们就以皇宫术师的身份为掩饰,在这里建起了世上最神秘的门派。术师不仅会占卜,还会拘魂。只是拘魂之术格外凶险,所以在师祖那一辈起就失传了,后来的三代掌门努力研习,也未能重捡拘魂之术。
“卫长风,你不会笑吗?”男子突然拦到了他的面前,双眼亮晶晶地看着他。
卫长风又摇头,淡然地说:“洛川,不要再拦着我了,你骗我上山,我也顺便把各位师弟留在此处,都是师傅的徒弟,你以后多照顾一些。”
“长风,我记得第一次和师傅去京里见你和师叔,你就这样忧郁,这世上有什么事可以让你笑出来?只有顾阿九吗?你信不信,我去杀了她。”男子脸色一沉,脆声说。
“那我会在你出手之前,杀了你。”卫长风平静地说。
“卫长风,难道你的生命里只有一个顾阿九?”男子恼了,一拳捶在他的肩上,“你是男人,你还有很多事可以做。我们幻尘宫被江湖和官府盯上了,麻烦多得很,我找你来,是帮我解决麻烦,不是看你来对着这泉水发呆的。”
“我不会解决麻烦。”卫长风点头,轻轻地把她推到一边,大步往前走去。
“卫长风,你为了个女人变成这鬼样子,你到底要不要留下来?”男子气得跺脚,锦袖一挥,指着他大声说。
“我不会留下来的。”卫长风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卫长风,你回来。”洛川气急,手掌一挥,身边的一棵大树被他打得震个不停,叶片乱飞。
婢女们匆匆围上去,小声劝道:“公子不要与这呆子动气,他太不知好歹了。”
“这人真怪,高官厚禄不要,幻尘宫也不愿意留,非要独来独往。”
“掌嘴。”洛川脸色一沉,气哼哼地拔腿就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