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晚每天晨起后,便带着进宝,还有两个粗使丫头种田犁地,外加喂鸡,再出街逛一逛街市,添置些家私摆设,中午又要给表哥送饭,以至于初来贡县的日子倒也紧凑。
不过这成知县的一举一动自有大把的人关注,尤其是他在街上买了宅子,又安置了一位美娇娥,乃是要长此安家的架势。
自然有人打听他这女人的来路。
那房牙因为没赚到钱,心里也是恼那个贼精八怪的姑娘,于是舌头跟心都歪了歪,只说那女子姓钱,大约是成知县的姘头一类的。
这位成知县在贡县养了外宅子的事情不胫而走。
不多时便传到了盐行会长岳魁的耳朵里。
彼时,他正看着从京城里来的密信,待看完了之后,脸上露出了一丝玩味的微笑。
他的二儿子岳德维将理好的账本子呈递给他,好奇地问道:“这个新来的知县是个什么来头?能让京城里的慈宁王府和田家接二连三地给父亲您写信?”
岳魁眯着眼,冷哼道:“什么来头?就是个在战场立了些军功的莽夫!年少不知天高地厚,得罪了陛下,便想着在这里赚一分脸面功绩。”
岳德维哑然失笑,晃着手指道:“就他?还将军?只不过被几个江湖客包围,就废了一只胳膊的将军?”
这话一出,一旁坐着的几个幕僚帮手也哄然大笑。那些茶楼折子本里讲述的那些百步穿杨,力拔山兮的将军,在他们这些老道的江湖客看来,就是杜撰出来糊弄人的。
大多是演绎出来烘托自己的军功的。不然这位骠骑将军怎么到了贡县,便狗屁都不是了呢?
岳魁却挥手止了他们的笑,眯着埋在皱纹里的眼儿说道:“这位将军的武功的确不怎么样,大约上战场上时,也是靠着得力部下混来的军功,可是他想在这出人头地却也是真的。诸位可不能小看了他。君不见他初来此地,便给了老朽一个下马威?”
岳德维不以为意地笑道:“他那个叫新官上任乱放火,还以为能揪掉我们盐行的羊毛,居然提出三倍的罚金。岂不知父亲的这一招移花接木,就将罚金转嫁到了其他盐帮的身上。现在为了提高盐价,盐已经囤积月余了,只要再囤积些日子,等外面的盐供应不上,提了盐价,我们可不光有了罚金,还能额外大赚一笔!”
第86章
岳魁听了儿子的提议,却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道:“等这个月过了,就该到盐行议价的时候,你跟外面的盐行谈好了价钱,提了三分利之后,我们便开始放盐。”
岳德维觉得父亲保守了,只提高三分的利润也太少了吧?
岳德维转着手里的一对翡翠核桃,慢条斯理地向儿子传授生意经:“我们贡县的一把盐,牵涉的是天下社稷的安定。若是太贪,牵涉甚大,动摇了天下治理的根本,到时候那天庭下来的可就不是个被贬的愣头青了!所以凡事都要见好就收,虽然只提了三分,可是我们贡县出盐堆积如泰山,积攒在一处,利润已是惊人。”
岳德维连忙拱手道:“父亲教训得是,儿子明白了……只是那个成知县若还是不知好歹……”
岳魁微微一笑:“陛下将他贬到这里,就是希望他学会做人。如今他的官署三天两头有盐帮子弟去闹,哭喊着吃不上饭,他自己也身负重伤,废了一条胳膊,若是再不反思反思,恐怕真要一辈子栽在贡县了。”
说到这,他又顿了顿,问:“之前独眼金那帮子人遇到了硬茬子,后来不是也被成天复拿了去?
这话说得一旁的幕僚们也是连连点头。
岳魁转了转玉核桃,想了想道:“既然成知县已经磕到了硬石头,就该知道贡县地界的深浅了,我们总要赏他些香甜的饭吃,饭碗摆在他眼前,他想吃哪碗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他不是弄了个姓钱的夫人摆在宅子里了吗?你让你的夫人过去,跟那个姓钱的女人结交结交吧。”
岳德维听了父亲的话便明白了。
自古哪有跟钱银过去不去的人?
那个成天复初来乍到,不知深浅,摆足了县太爷的架势。现在小子吃了亏,说不定心里有多后怕懊悔呢!总得给他个台阶下一下,派自己的夫人过去跟他的女人交结一下,给些真金白银,让女人吹一吹枕边风,这下两边都好看。
如此想定后,岳德维便回去跟他的夫人荣氏细细交待了一番。
这天,知晚准备去街上买些碗筷。
府宅子里的虽然还能用,但是每次看着成天复这样的翩翩公子,用执握长剑玉笔的手捧着碗沿缺口的破碗喝粥,总有种让人心酸的感觉。
所以知晚决定上街去买成套的瓷碗,用起来才像样子。
她从小吃过苦,知道钱银来之不易,后来操持盛家的用度,也是遵循盛家祖训,能省则省。
在花销钱银上,颇有先父盛宣禾之风。
一通嘴甜的杀价让瓷铺子老板有些招架不住,痛快地给了她一个低价,让她随意挑选花色。
正在瓷器铺子里挑拣时,旁边便过来一位锦衣华服的夫人冲着她笑,直夸她有眼光,这瓷器寻得好,不像她,看了半天都没法定主意,知晚笑了笑,也帮她挑了花色。
再然后,那位夫人便觉得知己难逢,盛情邀约着知晚到一旁的茶楼里坐一坐。
知晚眼角余光扫到了她马车上挂着的家宅牌子,微笑地道:“既然夫人盛情难却,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她们一起上了本地最大的茶楼。
这位姓荣的夫人出手豪爽,点的茶水都是百两一壶的大红袍。
知晚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虔诚地饮了一口后对荣夫人道:“这茶水金贵就是不一样,我喝一口就觉得口齿生香,通体都舒畅了……”
荣夫人笑眯眯地道:“你喜欢就好,这样的茶叶我家里有得是,回头叫人送几盒给钱娘子你就是了。”
知晚连忙摆手道:“那怎么使得,你送出这么贵的东西,你相公不得责备你?对了,还没问夫人是哪个府上的?”
当听闻这位荣夫人竟然是当地岳家的二儿媳妇的时候,知晚立刻腾地站起神来,手足无措道:“原来你是岳家的人……你……你想对我怎样?”
她这副不镇定的样子倒是逗笑荣夫人了,和颜悦色道:“我又不管家公和夫君的营生,不过是在后宅里相夫教子,能将你怎么样?若是我没猜错,你是成大人的夫人吧?”
知晚这才忐忑地坐下,不过听荣夫人这么一问,她便学了豆花摊子老板娘的尴尬样子道:“哪里是屋头,就是他的远房不搭边的表妹……用你们当地的话讲,叫什么来着……‘搅家’罢了……”
荣夫人听了浑不在意地笑道:“成大人到任,别的女人都不带,光带你一个,足见对你有多宠爱看重,在我们贡县的百姓眼中,您就是堂堂知县夫人呢!”
知晚听了这话眼睛一亮,腰杆也微微直了起来,全然是小家子气不上台面的样子。
荣夫人看她这样,心里冷笑一声,也有了底。
像这样的女人,一盏好茶就能喝得眉飞色舞,足见是个没见过世面,无城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