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叟闻见声响,手上的钓竿陡然颤了颤。他先是旁若无人地将手伸进上身的衫子里搔痒,挠了一阵后才直起腰背侧身斜睨她一眼。
就算有漫天的繁星,周围也如旧地漆黑。那老叟似是没有看清,便特意摘下斗笠,再次扭过腰使劲伸长脖子,眯起眼将她和银霜来回打量。看完后便又缩回脑袋,佝偻着身子望向水面一言不发。
梅沉酒并不生气,反倒被他对自己打量的动作逗笑了,“老先生。”
话音刚落,老叟便突然回头瞪她,“这位!”没有说完,他便立刻住口撑着石块站起来,然后将鱼竿扛在肩上着手回g看向她道:“小...公子,这天下谁都想当先生,可我不想,你叫错人了。”
“你既说天下的人都想当先生,那为何你不想?难不成你不是这天下人中的一个了?”梅沉酒笑着看他,“老先生这话我倒是听不明白了,还望您不吝赐教。”话毕便作揖行礼,态度端得诚恳。
老叟气急败坏,“你这个小姑...”尾音极快收住,他盯着梅沉酒犹疑地挤眉弄眼一番后又嘟囔道:“...我钓鱼钓得好好的,你们非过来找我做什么。”说完还在原地跺起脚,背后的钓线不停地摇晃。
梅沉酒捕捉到他未说完的那半句话,骤然沉下脸se,“先生若不是想引起注意,还坐在此处丢石块做什么。”她缓缓踱步上前,冷笑一声后与他对视,“难道江鱼要用石子砸si不成?”
那老叟皱着眉脑袋缩了一缩,撅起嘴批评她道:“你这小公子真是一点意思都没有,我既然这么称呼你,哪里还知道其他的事!”
“最好是这样。”梅沉酒的视线凝在他身上,早已失了刚才询问的心思。
“你跟他废话做什么!”银霜突然出声,左臂抵上梅沉酒的后背,“想要找到他们只能渡船。我看他钓鱼挺熟练的,不如就让他划船好了。”
“我不划船我不划船!我不会!”老叟气急败坏,着急地回答完后就要绕开他们离开江畔。银霜脚步往右一迈挡在他面前。
“哎呀小子你别拦我啊,我真不会划船!”老叟梗着脖子朝他喊道,见着银霜不为所动后便随便往地上一坐,丝毫不顾泥垢粘上衣裳。
老叟刚坐下来就看见银霜背后的木匣,他好奇地使鱼竿戳了戳,然后仰头朝他问道:“你背着的是什么?”
银霜低头瞥了他一眼转头看向梅沉酒。
“一把琴。”梅沉酒的语气异常冷静。
“小公子会弹琴?”老叟话里的激动显而易见。
梅沉酒闭了闭眼,“琴技不佳,聒噪恼人。”话毕她便一甩袖袍转头打算离开。
“欸你别走啊。”老叟喊出声。
还不待梅沉酒迈出一步,老叟便“腾”地一下站起身,眼疾手快地抓住她的手臂,拉得她猝不及防地往后趔趄。
梅沉酒唇角微g。
“你别碰她!”银霜往前一横捏住他的手腕,不稍一时他便加大力气,眼神也连带着锐了几分。
“好好好我不碰她我不碰她。”老叟放手后皱眉轻啧一声,目光落在银霜脸上,“我错了还不行吗小公子,我会划船。不就是划到洲旁边寻人吗,我现在就可以带你们去。”
江面平稳小舟轻晃,老叟立在船头哼着短歌。水面上寒气b人,江风裹挟水汽灌进小舟内,不断鼓动着梅沉酒的袖袍。银霜见老叟着薄衫仍面不改se地撑篙,不由得更挨近梅沉酒坐下。
木匣已开,梅沉酒将琴架在腿上。
老叟闻见声响,回头朝她问道:“小公子,这把琴出自何人之手啊?”
梅沉酒未答,刚一拨弦老叟便指指点点,“琴声闷涩,音调也未免太低了些。”
“确实算不上好琴,更不可能出自名家之手。”梅沉酒稍顿一会儿便沉y道:“这琴随我多年,自然无从割舍。”
老叟的轻笑传来,她也不再作应。
抹g剔挑几乎是信手拈来。散音开调,随即是左手滑弦。琴音雄浑有力,起势竟已波澜壮阔,低音哀鸣高音震颤,长音渺远短音促疾,余韵未歇复又铺开新律。续续叠叠间暗藏锋芒,抑抑扬扬间尤见厉se。最后是骤然而止,肃杀之后一片岑寂。
曲毕老叟便长吐出一口气,抬手擦掉额间被惊出的sh汗,他吞吐道:“小公子的喜好也颇不同寻常了些。不以低婉愁怨作结就罢了,整曲竟是杀气重重,片甲不留啊。”
梅沉酒十指压弦,断了余音。随后快速起调作起凄婉之曲。谁料琴发出嘶哑的震鸣,y起的调子到一半便哽住,旋律颤颤巍巍,像是个瘸腿的废人。
梅沉酒淡漠道:“你看,这琴本就不适合弹这种调。”
老叟敛去一晚上的闹意正se道:“小公子,这世上的琴可不止这一把。”
梅沉酒双手摩挲琴弦,“可我偏ai这琴。谁若是让它断弦,或是将它砸了,我便要冲上去同他拼命。”她的眼底是化不开的情绪。
话音刚落,银霜便浑身一震,微微侧目。
一阵爽朗的笑声从船头递来,半晌老叟才又问道:“小公子,你想当先生吗?”
梅沉酒的话毫不迟疑,“我不想当先生。这世上能当先生的人太多了,我不与他们争。”
“哈哈哈!有趣有趣!”老叟放声大笑。
江中的声音似乎消散地极快,梅沉酒坐在舟中竟觉得他的笑声朦朦胧胧听不真切。
“天意弄人啊,那么风华绝代的一位公子...”
老叟的话里似夹着寒风,掠过浮动着水汽的江面,掠过人未涉足的白鹭洲,甚至是掠过天边的云月还有灿星,悠远地飘到梅沉酒的耳朵里。
她忽得颤了手,烂熟于心的曲,少见地错了一音。
不知小舟在江面上飘荡了多久,梅沉酒忽得听见一声唤。
“九哥!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