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抬头,却发现不远处的书桌后坐着一个人。
是个优雅的金发青年。
他纯金色的长发如同上好的金线,在阳光下隐隐闪烁着耀眼的莹光。翠绿色的双眸让人想起覆盖着霜雪的冷杉,鲜艳却冷漠。白色的斗篷在胸前用一枚暗金色的锁扣扣住,露出了优美的脖颈曲线。
下一刻,那双翠绿色的眼睛就瞟了过来,写满了不耐和讥诮。
“终于醒了,戈尔多少爷。”他的声线和外表一样,每一个字都咬到实处,极尽优雅,却总在漫不经心里透出明显的刻薄来,比如他此时就将“少爷”两个字稍稍加重,明明他看起来也只是个纤瘦高挑的少年人,却明晃晃地表达着对孱弱的“戈尔多”的嘲笑,“我还以为我要在这里等到第二个天黑呢。”
秦放不知道这人是谁。
但是他说话的语气,秦放很不喜欢。
于是他闭了闭眼,用干涩的声音问道:“你是谁?”
“……亚特里夏。”金发青年说道,“我以为你起码听说过这个名字。”
巧了,我还真没听说过。
但是这话秦放肯定不会主动说出口。
恍然间,他想起之前那个黑发男人来看望他的时候,吩咐了随从去请“帕特里夏”先生——
“所以是您救了我?”秦放问道。
“总算您还没有烧坏脑子。”亚特里夏叹气,“这下我也能跟领主大人交代了。”说着,他站了起来,打开门往外走去。
“……谢谢您。”不管他的态度有多差,秦放决定,还是先道声谢谢再说。
“不用谢。反正我也不是分文不取,酬劳领主大人已经送到我的府邸了。”亚特里夏忽然扭过头来,眼眸里暗含着淡淡的阴霾,他认真注视着秦放,用忽然冷淡下来的语调说道,“原本我还很好奇,戈尔多少爷您究竟是什么的样的人,值得被下这么难解的恶咒——足足耗费了我两个苏生术才把你救回来。可是现在,毫无疑问的,您让我的人生又多了一件困惑的事。”
秦放:“……”意思是他连被诅咒都不配吗?
可是他不是单纯的发烧么?
亚特里夏不再给他发问的机会,转身离开了。
**
亚特里夏走后,秦放尝试着掀开被子,下床走了几步。发现除了精神依旧有些疲惫之外,身体可以说已经恢复成了正常状态。
即使是吃了退烧药,也不可能恢复的这么快。
看来那位亚特里夏的“苏生术”就类似于牧师的技能,不但可以加血,还可以驱散不良状态。
黑魔术士再次流下了羡慕的泪水。
他赤着脚走了两步,在一面巨大的等身镜前停下,终于第一次看清楚了自己的样貌。
镜面有些模糊,但也基本上倒映出了一个轮廓清晰的黑发少年,十岁上下,黑发黑眼,皮肤苍白细腻,五官深邃而精致,已经可以初窥成年后的风姿。
——和他在游戏里捏的那个人物极其相似。
只是他现在不是一个名为“戈尔多”的成年黑魔术士,而是一个名为“戈尔多”的领主私生子。
他垂眸,镜子里的影子也跟着垂眸,那副失落的样子让他自己都不由得内心一揪——如同希腊神话里的水仙纳喀索斯顾影自怜一样。
秦放就想不通了,对着这张脸,刚才亚特里夏是怎么忍心说出那些刻薄的话的?
然而紧接着,他就遇见了更加刻薄的人和事。
亚特里夏走后,秦放的门再次被人敲开。是一个年轻而干练的侍卫。他看见康复的秦放时丝毫没有惊讶的神色,只是温和又刻板地低声告诉他,领主在书房等他,同时那里还有多利亚夫人和伯里安少爷,他们正在等待着和秦放进行对质。
“对质什么?”秦放忍不住问了一句。
“请您即刻动身。”侍卫依旧是温和回答,却滴水不漏。
“好。先等我换身衣服。”秦放说。
“是。”侍卫温驯地回答,并没有阻止。
秦放可以想象到,领主的正室以及正室所生的孩子是怎样的衣冠楚楚、高傲凛然。只穿着一身睡衣、披上斗篷,以他满脸的病容自然可以通过示弱来获取一定的优势——但是既然是对质,那就免不了唇枪舌战,他可不想还没开始就因为衣着不得体而矮人一截。
于是他打开了衣柜,挑了一套得体而单薄的衣服换上。配合他纤瘦的身体和苍白的脸色,优雅高贵中却透出一点淡淡的虚弱来。他苦着张脸打开了门,走到侍卫面前说:“我不知道这个丝巾该怎么叠……”
侍卫:“……”
他低头一看,发现秦放自己叠的丝巾果然松松垮垮,毫无美感。
侍卫叹了口气,蹲下身子,不一会儿就把丝巾整齐地叠在了少年的胸前。
“谢谢。”秦放略一点头,眼中终于有了醒来后的第一丝笑意,“我们走吧。”
经历了这么一段小插曲,秦放和侍卫之间的气氛也没有那么僵硬了。侍卫在前方带路,秦放在他身后慢慢走着,看不出一点即将面对一场对质的紧张或者愤慨。
侍卫将这一切看在了眼里,将秦放领到一扇雕刻精美的大门前,打开门后,躬身向秦放行礼,道别时语气都真心实意了些许:“请您小心脚下。”
秦放点头。
他在光滑洁白的大理石地面上漫步走着,不一会儿又穿过了一道门。而书房里的对话也终于透过门面,隐隐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他只是个私生子!”
“……我知道!可是亚特里夏·霍恩亲口证实了,戈尔多身患的不是一般的病,是凶恶的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