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巽在皇帝跟前认真想了半炷香时间,也亏得皇帝性子好,否则哪个人等得了,没想最后他竟是回答,“无忝祖先。”
多奇怪的回答,不就是个商户子吗?但他严肃正经的口吻,让皇帝起了追根究底的心思。
他说:“数十年前,曾祖父马上马下,为先皇开疆阔土,先皇感念先祖,封官赐爵。无奈祖父与父亲无志于天下百姓,最终丢了祖先颜面,微臣从小受祖母教诲,立志要将祖先的颜面给争回来。”
皇帝这才明白,贺巽竟然是忠勤伯的后代,父亲犯事,他幸运从人牙子手下脱身,更名换姓、一心上进,方有今日样貌。
这次贺巽再度立下大功,皇帝乐极,因为贺巽终于有求于自己。
“这可是桩大功劳,跟着你的那票人,升官的升官、封赏的封赏,你却只要朕为你赐婚?”
现在,以贺巽的声势,就算不赐婚也有许多人想与他联姻。
“是,求皇上成全。”贺巽一揖到地。
几个月前朝廷派他南下修堤防,江南水恶,朝廷屡次派官员下去治水,可年年修,次次毁,所有人都说自己已竭尽全力,但每年秋汛依旧酿出灾情,差别只在灾情严重与否。
然灾情与堤防无关,而是看雨水下得多寡,雨水多,灾情大;雨水小、灾情小。
皇帝在位二十几年,就没有一年是平安度过,他也想当个好皇帝、想留下好名声,无奈底下官员无能,朝廷三年一次选才,选上来的家伙没几个顶用的。
去年皇帝问:谁愿意下江南修提防?
谁不晓得这是个肥缺,无数官员抢破头,明里暗地竞争,全想谋此差事。
皇帝正愁着让谁去呢,贺巽献计,说让办差的官员出京前先立下生死状,倘若堤防修好,但今年秋汛再度酿灾,便革职砍头,以示负责。
此话一出,抢差事的官员一夜之间销声匿迹,背地里把贺巽骂到臭名。
他犯下众怒,于是百官联名上奏,求皇上派贺巽下江南。
大家都在看好戏,等着贺巽搬石头砸自己。所有人全指向贺巽,使得他不得不签下生死状。
四年前考上状元时,他只是个小小的翰林编修,却屡屡与辅国大臣到皇帝跟前论政。
皇帝待他不薄,自然引来不少人的侧目与弹劾,有人想尽办法抓他错处,无奈人家回回差事都办的让人惊艳侧目,渐渐有那些聪明的,知道帝心所趋,愿意改弦易辙与他站在同一阵线。
贺巽搬络一票有野心、想要有所作为的年轻朝臣,渐渐形成一股新势力。
人越多越好办事,南下筑堤,他带的全是自己的人马。
今年秋天未到,虽说签下生死状的只有贺巽,但同行的官员比贺巽更紧张,各自派人到江南盯紧灾情。
哪知才入秋,雨水就开始下,一连十八天都不见雨停,江河滔滔,黄泥滚滚,人人都担心得睡不着,没想除几处小淹水之外,秋汛居然就这么平安过了。
消总传来,龙心大悦,皇帝封赏所有办差官员。至此众人越发坚定,贺巽虽只是个小小的四品官,可是只要谁愿意撸起袖子、一心一意跟着他干,定能升官发财。
皇帝谁都赏了,独独没封赏贺巽,今儿个让他过来,便是想问问他想要什么。
他竟然什么都不要,只求皇帝为自己赐婚。
看着匍匐在地的贺巽,皇帝笑得牙不见眼,没爹没娘的孩子,婚事得自己张罗,他偏把这事求到自己跟前,这是拿他当成亲爹看呐。
皇帝问:“真不想要荣华富贵?”
“回禀皇上,这些年微臣经商盈利,不需入朝为官便可享一世富贵。”
这话倒是没错。皇帝又问:“不想求升官?”
贺巽又道:“微臣若是值得,便是不求,皇上也会许以高位,倘若不值,尸位素餐,难不成要重蹈父亲覆辙?”
贺巽对父亲的怨,从来不在皇帝跟前隐瞒。
这可是个大把柄呐,一句不孝,再大的官也会被压得低头,他却不介意将把柄送到皇帝手中,这让皇帝看贺巽,怎么看怎么顺眼。
一年年下来,他待贺巽比待自己的亲儿子更信任、更宽厚,他对贺巽的倚重远远超过对辅国大臣,可惜他年纪太轻,否则皇帝早把李文良、夏成彰那票碍人眼的老贼给换掉。
皇帝呵呵笑道:“就没想过,让朕把忠勤伯的爵位还封于你?”
“微臣还年轻,没那么大的头,戴不了那么大的帽子。”
“哪就戴不了?元禧十七年的蝗灾、十九年的织造贪污案、二十年的民乱、二十一年……你帮朕做过多少大事。”
低头看着青玉地板,贺巽嘴角微勾。
他不求官,因为清楚皇帝虽无心朝政,但行事公平、赏罚分明,该他的,半点跑不掉。
见他不语,帝心更欢,“朕知道,你在担心那票老家伙是吧?”
短短五年不到,从七品编修变成四品鸿胪寺卿,升官的速度可谓前所未有。
御史上书,认为史无前例会乱了朝堂规矩。
前例?哼!那些只会耍嘴皮子的御史,倒是给他举个“前例”,看看那一念、哪个状元郎能像他那样,替朝廷办成一件件大事?
“微臣专心朝事,比起名位禄利……”他叹口气后道:“微臣更不愿意百官心存忌惮……”
话没说尽,皇帝却听懂了。
官员怕贺巽风光太过,总压他一头,贺巽担心,万一日后啥事都不让他碰,还怎么办差?他这是宁可积着功劳,日后一次提领。
就说这孩子聪明吧,倘若皇子们都像他这副模样,他早就立下太子,哪会至今仍让东宫虚悬?不过不要爵位、不想升官都没关系,当皇帝的总不能寒了臣子的心,这暗地里的赏赐他不会少。
“行了,就依你的意愿,说吧,看上哪家姑娘?”
眉一弯、眼一勾,他扬声道:“承恩侯府的姑娘。”
出宫前,刘公公朝贺巽走近,从袖子里翻出匣子,低声道:“是袁尚书献上的丹药,像上次那样,皇上命他先吞下两颗,几天后没事,皇上肯定要服用了。”
贺巽打开匣子,取出一丸,道:“过两天,我会带药丸过来,皇上那里如果急着吃,公公暂且拦一拦。”
刘公公点头,“辛苦贺大人。”
贺巽点头致意,大步离去。
刘公公感激地看着贺巽的背影,忠臣呐……大大的忠臣!太医们都道丹药不能多吃,吃了有损龙体,可是皇帝对道术深深着迷,哪肯听人劝?以至身子一天怀过一天,要不是这些年头贺大人偷宠转凤,龙体哪得康泰?
出宫乎后,贺巽急着寻找晴兰,他要告诉她这个好消息。
她一定会替自己高兴吧,一定会帮他的婚礼出主意。
她的点子多,绝对能让他的婚礼耳目一新,日后旁人提起贺巽的婚礼,仍会记忆深刻是了,她必定会让“衣楼”给未来的嫂子裁制嫁衣。
多年梦想终要成真,心心念念的女子将要来到身边,他脚步轻快,衣袂生风,脸上满是克制不住的笑容。
上马车,吩咐道:“去百味楼。”
马夫扬鞭,他在心底幻想晴兰的笑容。
只是……又一次,晴兰失踪了!即使他知道她开了多少铺子,她最常去哪晃悠,他们之间却没有多少人可以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