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同你姐姐长得并不像。”皇帝开口。两人并非第一次单独见面。上次贵妃被罚去冷宫,于欣然一时情急主动觐见皇帝,那次谈话不长。
这次却是皇帝主动招她觐见。
“回皇上,臣女同贵妃娘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
原来如此,皇帝心中明了。
于欣然也在打量他,曾偷听父亲说过,君心难测,皇帝是那种面上温和仁慈,却不动声色杀人诛心、敲骨取髓,完了还能全身而退,不留痕迹之人。
可此时瞧着皇帝谈吐温雅,平易近人的模样,实在与父亲口中的模样挂钩。
“贵妃有套粉碧玺东珠首饰你可知道?”
“回皇上,臣女知晓。”于欣然毕恭毕敬回答。
“是怎么到了别人手中的?”
于欣然方才心中也怀疑皇帝有意将她纳入后宫,可听他这么问,疑虑消了大半,“回皇上,如此贵重的御赐之物贵妃娘娘并不敢私自赠送,是臣女的六姐姐不知情强要了去。”
“贵妃与你嫡母王家的王为意,从前就要好?”皇帝又问。他微侧靠着龙椅椅背上,左臂支在头侧,另外一手搭在金漆雕龙扶手上,状似闲适,
“回皇上,他是臣妾和贵妃娘娘的表亲,小时候家中酒宴能遇见,男女七岁不同席,我们在宫外已经许多年未有交集。”
这回答滴水不漏,应该找不出什么错。
皇帝问清楚了,心中琢磨着,本该命她退下,可他指向东墙边的罗汉榻,“你去那里坐一会儿,朕让御书房送甜点小食进来,一个时辰之后再离开。若贵妃问起朕与你说了什么,闭口不谈做得到吗?”
他言语虽然温和,她却不敢放松警惕,品出警告的意味,立即道,“皇上与臣女的对话,臣女一个字都不会对第三人说,尤其是姐姐。”只是......再干坐着待一个时辰?她并不懂此举何意。
于心然在星阑阁坐立不安至戌时,终于得了妹妹已经走出御书房的消息,可又听宫人说皇上命侍卫已送她下山。
他到底同妹妹说了什么话?这个好色之徒!卧房里来回踱步,心急如焚,御书房就在附近,下楼走几步路便到,可她没有勇气去问。
若皇帝明确说要纳妹妹入后宫,那她又该如何自处?终于走累了坐到罗汉榻边,一手支着额头愁容满面。
次日,皇帝招于侯家七小姐进御书房之事便在权贵中流传来。要知道此来行宫,不少官员权贵打着算盘,企图将自己的妹妹或女儿献给皇上,借此捷径一跃成皇亲国戚。
没想到这位于七小姐平日里低调不冒头,却雀屏中选入了皇帝的眼,想来离封嫔封妃就在这几日。
这样的流言沸沸扬扬传开,皇帝都未否认。妹妹也让未人传话给她,于心然心中火燎般实在忍不下去,主动去御书房门口求见皇帝。
“娘娘,皇上正在批阅折子,请您暂且在门外等。”今日轮到御前太监丰德值班,他不苟言笑、公事公办。
从前即使皇帝在接见大臣,大太监也会请于心然去偏殿等候,何时叫她站过,更何况只是批阅折子。
于心然的心冷了一大截。立在廊下,抬头仰望天空,乌云沉沉似又要下雨。
足足站一个时辰,正当于心然没了耐心要回星阑阁时,皇帝终于招她进去。书房门关上的同事,殿外盆大雨落下,
“皇上、”
“朕还有政务要忙,贵妃稍等。”
还要耗着她,皇帝到底何意?!只能将到嘴边的话咽下去,坐去罗汉榻上等他忙完。于心然观察过,皇帝这几日夜夜独自睡在书房,难道真的一心想着妹妹了?
远远地凝视着皇帝那处,一双眸子睁得圆圆的,只要皇帝稍微抬头,便可见她认真的模样。
这件事如一根刺般深深扎进她心里,无时无刻不叫她在意,心中焦躁寝食难安,偏偏皇帝还如此晾着她,是不是在想着如何同她开口?
终于那叠折子见了底,皇帝仍未想起她,竟又翻开手边的书看。
窗外阵雨,殿中昏暗,窗边精致铜香炉中焚着檀香。两人彼此不言,熬着。
又过了一个时辰,窗外雨声渐弱。于心然先屈服,走到御案前,轻推皇帝的手臂,“臣妾只说一句话,皇上都没有工夫听么?”
“贵妃要同朕说什么?”他从书卷中抬头。
“宫里流言传、传,臣妾的妹妹欣然入了皇上的眼。皇上是不是......”
“你妹妹确实温柔可人、容貌出众。”
那就坐实了!猜测是一回事,皇帝亲口承认却又是另外一回事。心里难以置信,可有不得不去接受。
“可是妙贵人比臣妾妹妹更漂亮啊。”胡乱说了这一句,妙静云的容貌美艳无双,也不见她得皇帝宠幸,“皇上为何偏偏......”
他若决心要纳妾妹妹入宫,她能怎么办?不但阻止不了,甚至还可能成了别人口中嫉妒妹妹得宠的恶姐姐。两人在塌上无数个亲密缠绵的夜晚皆化成了泡影,他坐着,她站着,依旧身份悬殊、遥不可及。
“朕愿意宠着谁就宠着谁,朕凭什么独宠你一人?你有什么资格?”皇帝将手中书卷拍到案上,静默的眉眼之下压住的是微微勃发的盎然怒意。
皇帝说错了人自己都未察觉吧?他一直独宠淑妃。她是没什么资格!
反驳的话到了唇边又生生咽下去,又恼又伤心,袖下双手止不住微颤,自己今日来书房就是自取其辱。
“是臣妾失言,还望皇上赎罪,臣妾告退。”她欠身恭敬行了一礼。既然皇帝已经说得如此明白,至少她心中的焦躁消了一大半。君王如此决断,她根本无力回天。
皇帝那边还在等着于心然反驳,未曾想到她态度转换如此之快,这就要走了?君王收敛神情,复又抓起案上的书,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于心然转身离开御书房,落寞寂寥的背影过殿门时,被衬成纤长小小的一个。外头雨势已微,她行到廊下,愁绪缠身,心中无声流泪,与这场雨一般静静地。驻足伸出白玉无瑕的手臂,藕荷色轻薄菱纱广袖轻拂在腕上,仰头鬓边步摇随之轻轻晃动,看着雨滴垂直落在手心,倒春寒的天,山中的雨比皇城中的雪还要凉上三分。
殿外的人伤心忧郁至此,殿内的人虽毫不在意,视线却不自觉地从她转身那一刻起,始终凝在了她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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