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磬音愣了一愣:“二爷要在庄子里办宴请人?几时回来?客人是谁?可要家里准备什么?”
奉书擦着汗连连摇头:“没有客人,二爷说,最近差事更要紧,脱不得身,恐怕三五日里都腾不出空闲,出不得城了。”
“这些菜式,这是二爷特意吩咐了小人,都是给二奶奶您送来的!”
苏磬音就越发诧异了:“给我的?”
可是她的口味一向偏清淡,齐茂行应该是知道的,一下子怎么可能吃的下这许多肉?
他这是故意为难人不成?
对于苏磬音的疑惑,奉书同样不明缘故,只是规规矩矩的传了主子的原话:“二爷说,叫您今个儿多吃些肉,最好能一次吃腻了,一个月都不想再碰才好呢。”
虽然搞不懂,但是既然这全肉宴都已经送来了,为了不浪费,苏磬音也是当真和月白石青一道,午膳晚上两顿都没叫厨下再做点饭,只配着米水吃了满肚子的各色荤肉,这还剩了大半出去,都赏了庄子里下人。
虽然不至于如奉书说的一个月都不想再碰肉味儿,但是苏磬音用过晚上之后,也的确是叫厨下,往后的几日里,都给她送清淡的素食了。
不过,苏磬音只诧异了多半日功夫,等到夜里就明白了其中缘故——
天色刚暗下来,城里便敲丧钟了,钟声穿的极其悠扬,隔着这么远的城外山里,都能隐隐听到庄重肃穆的钟声,等到次日凌晨,整个盛京内外的宫观寺庙,便更是约好了一样,打从五更天开始,便都一块敲起了大钟,直到旭日东升,都未曾停歇。
这样的动静,也只是帝王驾崩之后才能享,便是皇后太后,都没有这样的牌面。
国丧了,百日内不可宴饮作乐、不可婚丧嫁娶,甚至七七四十九里,都不可以宰杀牲畜。
虽然民间没有要求要求守孝一样一点荤腥不能沾,但是没了现杀的牲畜,对于寻常的庶民百姓来说,这么热的天儿里,与食四十多天的素也并不差什么。
也难怪齐茂行说他最近都忙的很,起码三五日都出不得城。
先帝驾崩,新帝登基,这么要紧的时候,只怕三五日都是少的。
不过回过神后,苏磬音一时间,心下却也忍不住的有些复杂——
所以,齐茂行这是再这么忙的要紧时候,还记得她吃肉嘴馋的这点小事,特意腾出空来,叫奉书特意带了状元楼的席面来,先叫她提早吃个够?
分明她都并不是无肉不欢的人,倒是齐茂行自个,他那么一个最是爱吃浓盐酱吃、大鱼大肉的人,自己腾出这样的机会,赶在国丧前先吃个够?
虽然没有亲口去问,但苏磬音只在心里想想,也猜得到,多半是没有的。
他在宫中是当差护卫,工作去的,新旧交替,这么忙乱的时候,哪里会有这样的闲情逸致?更别提万一再叫人瞧见了,沾一个不敬先帝的罪名,就更是得不偿失。
他原本就因为假装废人,跟着她连着吃了好几个月清淡素食,已经清减了许多,正是青春年少,连发育期都还没彻底结束的年岁,再叫这国丧吃上几个月的素,只怕是要更消瘦不少了。
不过才想到这儿,苏磬音便也立即拍拍脸,只叫自己从这不必要的关怀里的走了出来——
得了,快清醒些,齐二已经不是之前要她照顾保护的废人小可怜了,人家年纪轻轻就已经是新帝的亲卫近臣,前途无量,忍这一时,往后有的是钟鸣鼎食、齿甘乘肥,只有比她更富贵豪奢,她一个正经“清贵”出身的苏家人,只怕是见都没见过,同情还是赶紧收一收,只想想自个的日后才是正事!
不过虽然苏磬音记挂着日后,但是国丧之后,齐茂行的确回来的次数与时间,都变的更少了。
不光少,并且时间都格外的飘忽,之前还是夜里休息时回来,最近便是完全没有固定的点儿了,清晨半夜、晌午黄昏,指不定什么时候,便会突然出现在庄子里冒个头,通常也待不够多久,打卯似的躲在暗处冒个头,一旦被她发现,就立马做贼似的匆匆而去。
就好像是现在——
刚刚上完了课,从存茂堂里出来的苏磬音,才刚往外走了几步,便立即又察觉到了一种熟悉的微妙感觉,大概类似什么人一直死死的盯着你看。
苏磬音立在原地,转了一圈,便立即根据这感觉的方向,找到了来源。
她抬手遮掩,仰头看向了学堂外头桂树,这是一株八月桂,少说也长了几十年的功夫,这时节没有花开,但是枝繁叶茂、长得格外郁郁葱葱。
苏磬音一眼看过去,其实是什么都没有看见的,但是她却带着莫名的把握,开口叫了一声:“二爷?”
话音刚落,高壮翠绿的树冠之间,便也立即响起了一阵窸窣的动静,紧跟着,果然是一道熟悉蜂腰猿背,漂亮至极的身体,轻轻巧巧的从树间落在了地上。
齐茂行站直了身,低头拍了拍身上沾染的落叶,面上也不禁露出几分懊恼。
他其实是知道自己为何会被常常被夫人发觉的。
人的眼神目光,是有力度的,寻常人被盯得久了,也会的忽的似有所觉,直觉的顺着目光看回去,若是习武之人,五感便更是敏锐。
磬音分明从未习武,但在他的目光下,却是每每不用多久,便立即可以敏锐的察觉到他,只能说,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当然,齐茂行也知道,只要他躲在暗处时,不要再这般全神贯注的盯着磬音看,凝神屏息,以他的身手,莫说苏磬音了,便是宫中的好手,也并未能发现他的踪迹。
但他如何能做到不看她?
他这般只要略微得了一点空,便不顾辛劳,京内城外的来回奔波,不就是为了能多看磬音几眼吗?他都已经不能近前了,这般一路颠簸风尘的过来,再连看都不能看……
他如何熬得住?
被发现后,齐茂行立在原地,等着苏磬音向自个走过来,在这段时间里,目光也仍旧是一丝不错的盯着她看——
磬音看起来,像是已经恢复了从前安然闲散的模样了,发现了自己,面上也仍旧十分的平静,甚至嘴角都还带了一丝微微的弧度,像是觉着他这从树上下来的模样,很是有趣似的。
但齐茂行却清楚的知道,这都是假的,都是她勉强自己,装出的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真正的担忧与难过,都被她好好的压在心底,只有上次才隐隐瞧见了一丝端倪。
他倒是宁愿苏磬音对他生气动怒,像是之前一样,大声责问他为什么欺瞒哄骗于她,甚至如上次发现他半夜不在时,急的坐立不安,指着鼻子问他是不是急着想找死,那也是因为她对他还真心在意。
但她现在却不会了。
知道了自己不是废人,听到自己解释的那一夜里,苏磬音那打底子里透出来的不安与寂寥,齐茂行直到现在,都还深深的记在心里,从来都没有忘记过。
在那一刻,以齐茂行的敏锐,甚至觉着他的夫人压根都不是一个真正的人,她疏离冷漠的像是一朵云,只在这里略微缓一缓,随时就要消散了去。
随意隔了十几日,但是每每想起,齐茂行都还忍不住的攥紧了手心,面色僵硬。
这也就是这些日子,为何要这般躲闪逃避的缘故,他总觉着,若是苏磬音再好好的找他谈一次,天上的云,就是当真要彻底消散,只到那时,他便是想要如这般偷偷看她几眼,也是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