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是因为这一副随意居家的打扮,还是这一副亲近熟稔的态度,齐茂行只觉着这样的苏磬音,却又与之前见过的全然不同。
温润似水,见之可亲, 恍惚间,他几乎都忍不住的生出了些当真回了家,苏磬音也当真是他新婚燕尔,相知相守的妻子了一般。
这个家,并不是指之前的齐侯府抱节居,而是隐藏在记忆很深处,深到他几乎忘记了的,幼时娘亲还活着,他在外头与师傅们练了拳脚,回来之后,可以冲到娘亲的怀里,听她笑着嗔怪埋怨的那个家。
自打娘亲去后,十年来,这种感觉,他却是再没有过。
这男女之情,原本竟还会如此神奇?
齐茂行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
苏磬音逛街的时候,已经在四象街上吃了不少杂七杂八的东西,回了苏府之后,就几乎没怎么再吃晚膳,齐茂行伤了肩膀,回来清洗包扎,又很被折腾了一圈,也没什么食欲,两个人都只是喝了一碗清粥就应付了过去。
苏磬音担心他这时候会觉着饿,见他不说话,提高声音,又问了一回。
“不,不饿。”齐茂行这一次,才从叫他的恍惚记忆里猛地警醒,摇摇头,神色像是有些低落。
苏磬音看了看他,便又关心道:“嗯,你是不是累了,不饿的话,便收拾收拾,赶紧歇息吧?”
提到歇息,齐茂行却又停了一瞬,看着苏磬音说罢之后,又径直往屋里去,带了月白石青一道,张罗着给他换上新的被褥软枕之类……
他到底还是没能再坚持说出拒绝的话来,动身躲在屏风后,背对着苏磬音的方向,在长夏的伺候下将上下都仔细洗了个干净。
而另一边的架子床边,苏磬音瞧着旁的换好,要放两人的枕头被子时,一时却有些犹豫。
按照正常同屋同床的夫妻,都是夫君在里,妻子在外,这是为了方便女子半夜起来奉茶倒水,服侍男人。
“按理说,该是叫你睡里头,我在外头看顾你,可你腿脚不方便,我又想着,是不是睡在外头更便宜些,夜里有事,我可以小心些从里头翻出来,也不碍事。”
苏磬音心底里对这所谓的“规矩”却是嗤之以鼻的,不过今晚她不为纲常,而是因为齐茂行受伤,心甘情愿的照顾他,因此这时便十分善解人意的征求他的意见:“你的意思呢?”
齐茂行沉默了一晚上,直到这个时候,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听到苏磬音问话,他才猛地惊醒似的,立即摇头:“你定就好,我都成!”
虽然不会在意,但见齐茂行能这么开明,并不在意那些乱七八糟的男女尊卑讲究,老实讲,苏磬音心里还是有些高兴的。
她笑了笑:“那你还是睡外头吧,我叫石青把脚踏取了,一会儿你推轮椅靠近更方便些。”
齐茂行便也默默点头。
长夏上前,很是熟稔的将轮椅侧靠着紧贴在床沿,拧动轮椅上一早留出的机关,将一边的扶手卸了,之后不必费太多力气,只要扶着轮椅不要跑动,齐茂行自个双臂一撑,便将自己从轮椅移到了床上,之后长夏只用再搭一把手,将他垂在床沿下的双腿抬上去就成。
苏磬音方才就也上前了,只是因为之前没见过,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帮忙插手,等到齐茂行挪到了床上,才有些担心的开了口:“你下次要再上下叫我,或者月白石青来帮忙吧,你肩膀还伤着呢,这么用力,再把伤口崩开可怎么办?”
“无碍……”齐茂行又是低低的应了一声,一时间满心里都是说不出的滋味,
他还是小觑了这男女之情,从前他怎么会觉着他的男女之情就是他自个的事,便是苏磬音对他嫌弃不满,也可以互不妨碍的?
当真见到了这样的待他苏磬音,感受到了其中的滋味,叫他如何能再退回从前的客气疏离,甚至相见两厌?
这样的好事,可偏偏……
齐茂行微微抬眸看了苏磬音一眼,欲言又止的张了张口,最终到底还是又重新低下了头去。
苏磬音也没在意,瞧着齐茂行叫长夏放了床帐,在里头换起了寝衣,她便也退了出来,往屋内另一头取了牙粉开始了洗漱。
女子睡觉前各种零零碎碎的事,总是要更多些的。
齐茂行靠在床头软枕上,大睁着眼睛,在帐子里静静的窗外的苏磬音,刷牙净脸,卸妆梳头,又细细涂了一层面脂手膏……来来回回,穿花蝴蝶似的忙了半晌,足用了两刻钟功夫,才终于听到清浅的脚步声往这边走了来。
听到这个动静,他的心下忽的一跳,连忙往下滑了滑,倒在玉枕上,将轻轻一层的薄被死死拉到了脖颈下头。
“还没睡呐?”
苏磬音看见他,笑着说了一句。
要和齐茂行同睡一床,苏磬音也特意换了一身很是保守的中衣,长袖长裤,除了手脚脖脸,身上一点没露的。
因此她这会儿丁点尴尬羞涩之类的意思都没有,十分自然的,掀开床帐,怕夏日的夜里憋闷,顺手在一边挂起,便也脱了绣鞋,只挽着头发跪在床沿,开始往床内挪去。
苏府不似侯府豪富,宅院不大,架子床也就是寻常,并不算十分宽敞的,她跨过齐茂行往里时,虽也尽力避免压到了人,但是难免的,多多少少还是会有些触碰。
最后过来时,她有些不稳的,甚至还稍微晃了一下,不假思索的在齐茂行的膝盖上托了一把。
“嘶——”
微不可闻的声响从口中才刚刚冒出一个苗头,就被齐茂行死死的咬着牙根压了回去。
他的手心里也是攥的紧紧的,分明身上的反应是要浑身紧绷的,但他为了不叫苏磬音发觉不对,却是要违抗本能的,叫双腿都尽力放松起来。
这个矛盾的反应实在是太为难人了,只几息功夫,他的额角就渗出了一层薄汗,面颊也忍不住的涨的通红。
苏磬音挪到了床里,转过身,接着床头的烛火,偶然瞟到他的脸色,便立即吃了一惊,也与傍晚时的苗太医发出了一样的担忧:“你不是这会儿就发热了吧?”
说着,便要伸手去摸他的额头。
“没有,误会了。”齐茂行声音发沉,猛地往外扭过了头去,躲开了她的手心,声音紧张:“就是,有些热……”
苏磬音停了一会儿,有些明白了什么,一时便又觉着有些好笑:“二爷呀,你总是这么爱脸红,我夜里可怎么知道你发烧了没?”
“分明是这样的出身,怎的还这样容易不好意思?”苏磬音看着,便又忍不住的弯了嘴角。
虽然他们的开头不太完美,但既然这些日子已经打定了主意要像真的夫妻一般好好相处,能有洁身自好、成婚之前不近女色的夫君,当然要比那等轻浮好色,通房妾室无数的“风流人”强的多。
尤其是在这样的世道里,齐茂行能有这样的坚持,便越发的显得难得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