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来也不单单只有在侯府里,那样只会气人的纨绔模样。
若是这么看,也难怪他年纪轻轻就能得太子看重,又这样的前程了。
太子妃与齐茂行寥寥几句之后,目光便又转向了一旁低眉敛目的苏磬音:“瞧瞧,只是顾着与你说话,倒把正主忘了,这还是第一次见弟妹,见面礼一定要补上才成。”
说着,微一示意,便有两个小宫女捧了见面礼过来。
一个端了一匹颜色鲜亮的缎子,朱红底,缎面上满满的印了瓜瓞绵绵的图样,虎头虎脑的圆瓜大大小小的挨着,在瓜蔓绿叶之间探头探脑,叫人一眼就能想到胖乎乎的小娃娃上头。
这一匹缎子,应当只是图一个好兆头,另一边,便是一整套一副红珊瑚头面,件件都是晶莹剔透,除了珊瑚之外,也配了同色的红宝,一看就价值不菲。
太子妃论着亲戚情分叫她“弟妹,”那是皇家的客气,可若是苏磬音就这么这么大咧咧的受了,那就是她的轻狂。
这么点礼数,苏磬音还是知道的,见状立即起身屈膝,面带惶恐的连称不敢,推辞了两回,等得太子妃娘娘再坚持了一回,一旁的齐茂行也跟着劝了两句,按着娘娘的吩咐转着轮椅过来,一面劝了几句,一面弯腰去扶她起身。
苏磬音觉着差不多,这才感激涕零,诚惶诚恐的受了,谢恩之后,就顺着齐茂行的胳膊站起身来。
或许是她这一番表现做的实在是过于完美,齐茂行像是有些当了真,他将苏磬音扶起之后,侧对着帘后的太子妃,竟是压低了声音与她安慰了一句:“不必怕。”
苏磬音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吓了一跳,一时愣在了原地,没有反应过来。
齐茂行见她这模样,却反而越发觉着她是当真慌了,瞧瞧,那般伶牙俐齿,一句不让的人,这都没了平日的机灵劲儿了!
他原本只是伸手虚扶,见着明面夫人这般表现之后。
齐茂行想了想,右手却是又往前移了几分,苏磬音这会儿已经站起了,他便轻轻的拍了拍了她的小臂,声音越发温和几分:“没事,有我在呢。”
竟是一副哄小孩子般的作态!
苏磬音一时间愈发瞪大了眼睛,不过当真太子妃的面儿,不好多说什么,又唯恐齐茂行再“哄”她一遭,便连愣都不敢愣,连忙点头,示意自个知道了。
齐茂行见她恢复了之前的鲜活,这才满意的收了手,直到这时,方才慢半拍的意识到他方才竟是碰着了苏磬音的胳膊。
他后知后觉的虚虚握了握手心,唔……他这明面夫人的小臂单薄的很,一点力不受。
总觉着她还是应该多吃些肉,整日里总是那般清汤寡水的确是不太成,日后教书也是需要力气的!
一想到这,齐茂行的面上格外认真。
因着这个,两个拖延的时间便略微有些久了,便连帘后的太子妃,都似是隐隐看出了什么。
她与太子殿下少年夫妻,情分厚重,茂行这个表弟的婚事内情,她也是听殿下曾提过几句的,因此这会儿见着这一幕,便也忍不住的有些诧异。
想了想,太子妃便又说着苏磬音等了这么久,想必身子都僵了,开口叫小宫女带她出去走一圈。
说是转一圈,实则就是叫宫女带着更衣方便的,没料到太子妃竟这般贴心,心下也是十分感动,自然也未推辞,谢恩之后,便低头推着去了。
齐茂行的眼神,一直一丝不错的跟着苏磬音的身影,直到消失在大屏风后。
太子妃瞧着,面上便愈发露出几分深意来,只是带笑开了口:“茂行,我听殿下的意思,原当你对这亲事不愿的很。”
齐茂行回过神来,听着这话,面上便也露出几分复杂来,顿了一瞬,坦率低头道:“是我对不住她。”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太子妃闻言便又松了一口气:“你如今既是知道错了,往后好好与安人认个错,夫妻两个好好过日子就是了。”
听着娘娘说的这么轻易,齐茂行倒是一顿,一时间不知该从何说起,便只是沉默起来。
太子妃见状,便似是误会了什么,她低头端起补气的参汤用了一口。
她原本就觉着齐茂行非要和离的打算过于天真,这会儿想着这个表弟对殿下的救命之功,也难得耐下了性子,好好劝道:“你进宫伴读的时候,正是我与殿下大婚不久,那时殿下也是刚封了太子,事多,顾不得常去弘文馆里读书,名为伴读,说起来,大半时候,倒都是你一个与几位殿下待着。”
“我第一次见你,却是你被六弟为难罚跪,殿下脱不得身,便传信叫我去弘文馆里接你出来。”
“你这孩子,自小便倔,小六不懂事,便是实在气不过,当时忍了,回来再找殿下分辨不就是了?可你却偏不,小六就在旁边逼着,非叫你承认,大热的天儿,都快晕过去了,却硬是咬着牙不肯张这个口。”
齐茂行当然记得这件事,他比太子殿下小了七年,刚刚进宫伴读时,殿下连弘文馆都不太常去,对他自然也并不怎么放在心上。
当时的弘文馆内,倒是六殿下,就是前些日子被大皇子拿出来顶锅,担下行刺太子的罪名送去皇陵圈禁的那一位,当初在宫中却是跋扈的很,且因他是殿下的伴读,一直看他很不顺眼,一开始,就常常针对刁难。
旁的倒也罢了,只是某一日里,六殿下的课业放在弘文馆里,不知怎的叫墨水污了,六皇子闹个不停,一口咬定就是他干的。
他自是不认,可他不过侯府长孙,自然比不上皇子的尊贵,六皇子闹着不让,非要他磕头认错,旁的师傅伴读们也都劝着,只说不是什么大事,与六殿下磕个头,便也过去了。
可他当时虽年幼,却是偏偏不肯就这么认下这诬陷,宁肯在地上跪废了膝盖,也硬是不认一个字——
直到殿下辗转听闻,派了娘娘亲自过来将跪晕的他接了回去。
至此之后,殿下方才对他看重起来,常常带在身侧,还为他找了宫中的老将,教他武功兵法,他决意离家从军之时,也是殿下说了纸上得来终觉浅,去与戎人见识见识也好,亲手将他送去了边关。
太子妃说到这,便又叹息起来:“殿下教了你这么多年,可你这性子,却还是这么倔,总也学不会周全婉转。”
“都是自家人,你便是好好与苏氏认个错,又算什么呢?”
齐茂行这一次没有开口。
自那之后,他的确是一直得殿下教导,可殿下对他的教导,原本就未必是想叫他变得圆滑周全——
毕竟殿下看重他,一开头便是以武将亲卫的路子教养的,身边最后一道的贴身亲卫,有执拗忠心便够了,当真处处周全、八面玲珑了,如能叫人放心?
他打懂事起,对这就已看得清楚,只不过他原本就也是这么个性子,殿下是位明主,又待他有提携之恩,他也甘愿尽忠便是了。
娘娘还只当他是性子倔,自个舍不下脸去与苏磬音认错缓转。
可他自个心底里却知道,哪里是他舍不舍得下脸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