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磬音只是作出一幅样子来表现自个的关心罢了,虽然伸了手,但其实只是虚虚略过,却并没有当真碰到齐茂行的身体与伤处。
但是因为要弯腰低头查看,两个人的距离却难免一下子接近许多。
齐茂行微一抬头,苏磬音鬓角一缕散落的秀发便就这般擦着他的面颊,似有似无的轻轻拂过。
是一种极其清淡的茉莉花香。
或许是因为他之前从来没和姑娘家这般亲近的接触过,这般猝不及防之下,齐茂行竟是先分辨了一下香味,才猛然意识到什么,浑身一僵,活像被这几根发丝烫着了一般,猛然屏息向后,尽可能的靠远了一些。
这么明显的躲避动作,苏磬音当然察觉到了,不过她自从大婚之日开始,就已经习惯了齐茂行对她避之不及的“嫌弃,”这会儿便只当是他是避嫌,心下一笑,便也不难为他的站了起来。
直到这幽幽的茉莉花香从他鼻端远去,齐茂行这才回过神一般,长长松了一口气。
为了掩盖自己的失态,他侧过头,眸光有些躲闪,语气却是格外的严肃:“说了不用你过来,为何要自作主张?”
苏磬音微笑温婉,话里却忍不住带了几分隐隐的埋怨:“早知夫君过来,妾身当然不会来了。”
原本也就没错。
大爷是齐茂行的哥哥,桃园是齐茂行的后花园,若是早知道齐茂行要自个亲自过来问,苏磬音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自个来出这个头。
毕竟,她打从上辈子起就最不爱和外人打交道,除非必要,甚至都能连着好几个月不出门并且自得其乐。
她知道自个的天性,并没有那般四处逢源、八面玲珑的本事,因此自打大婚,便一直都在老太太与太太面前装出一副和顺少言的模样,就是为了过几日相安无事的太平日子。
刚才若不是瞧着齐茂行不成了,她怎么可能专门过来,平白给自个添麻烦?
齐茂行你既然是要过来直接亲自杠,你倒是早说嘛!
差一点她就要直接顶撞李氏了!
对上了苏磬透着谴责的目光,齐茂行也是一顿。
他过来五福堂其实是临时起意。
知道祖母同意了接齐君行回来的消息,苏磬音刚刚离去的那时候,他的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几分在意失落的。
并不是因为任性小气,不愿庶兄回来。
若他当真成了无能废人,担不起这举门重担,不必旁人开口,他自个便要第一次担忧侯府日后,哪怕是齐君行,他也只会庆幸庶兄还算上进经事,幸好不会因他去了,便令他们齐氏一族青黄不接,后继无人。
他之所以没提,除了他的毒只是假装之外,更多的,是心有灵犀一般,他却是和苏磬音想到了一处——
他中毒才不过七日罢了。
哪里,就急迫至此呢?
便是父亲继母偏心他不在意,可是祖母……
祖母在内院里一向是乾坤独断,父亲又最是遵从孝道,若是她一力不准,父亲如何能这么快便将庶兄接回,继母又如何敢在五福堂里大咧咧的提起收拾桃园?
自小将他教养大的祖母,待他目若春阳,恩比春晖,甚至为了他,曾经一力杖杀木姨娘,逼着父亲将齐君行赶去庄子的祖母。
为何,也不能为了他多撑几日,叫他“走”得也心安几分?
只是,才刚刚想到这,他便猛地回过神来,不肯叫自己这不该有的念头继续下去,甚至因此自责不已。
那是祖母!待你恩重如山的祖母!
如今不过这么些许小事,你便因此而心生怨意——
何其不孝?
一想到这,他又是悔恨、又是惭愧,如何还能在抱节居里好好待的下去?
既因为不放心,也因惭愧,他便坚持着叫长夏将祖母送来的轮器给他推了过来,强忍着颠簸时刀口一一阵阵的刺痛,叫了几个力气大些粗使下人帮忙,将他一路抬来了五福堂。
他如今一十有六,都已经是舞象之年,又不是幼时的黄口小儿,哪里还能如孩童一般撒娇任性,再连累春秋已高的祖母为他费力圆全?
他要亲自过来,好好的开慰祖母,告诉祖母接庶兄回府的事他并不在意,让祖母不必着急,也千万不必为了他再与父亲动怒,不过些许忍耐罢了,他并不在意。
等过了这些时日,他的伤毒都真相大白,一切自然就都恢复以往。
只是他到的时候不太凑巧,刚进院门,便正遇上老太太犯头疾,屋里的丫鬟们都围在一团,连门口传话的小丫头都被打发去了叫大夫,没人顾得上给他通报。
他坐的这轮椅能勉强上了回廊,却实在跨不过这半膝高的门槛。
齐茂行虽然在院里就听见了祖母犯病的声响,却知道自己不良于行,开口叫人也只是更加添乱,因此便也没有出声,只是在屋外满心焦灼梳着耳朵探听。
好容易听见祖母像是无事了,他这才刚将悬了半晌的心放下,谁知一转眼,接庶兄回来且罢了,他竟就又听见了继母要将桃园分给齐君行去住?
这是什么安排?简直是欺人太甚!
他自小长在祖母膝下,与继母李氏便难免疏远了些,只是,情分虽不算亲近,但逢年过节,进出礼仪,却从来不曾疏漏过。
他自认对素日对继母从无错处,却得来了李氏这般回报,再听着夫人苏磬音都已开口都为他质问起来,他自然不会继续沉默,只隔着门帘,便立即开口回了“不答应”三字。
却没想到,刚才还干脆果断,为了他质问继母的苏磬音,这会儿见他来了,却是立马反悔了一般,只责怪他怎的不早些来?早些说?
他虽不爱读书,却觉圣人说的实在没错,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女子的确与小孩子一样,都会忽然就变,简直毫无道理!
尤其是这苏磬音!
齐茂行一时无言,回过神后,又记挂起了祖母刚才的头疾,便索性略过这个话头,只是侧着身子,又往里开口道:“祖母可好些了?头还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