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要得到的,只是一个否定的答案。
可是季融融只是语气平静地告诉她:“是真的。”
静默良久,电话那头极低极低的呼吸声。
季融融听在耳朵里,心里想的却是,有些事情,不能只有越泽知道,不能只有他一个人受煎熬。
于是她慢慢的开口了:“丛阿姨,他是为了你才那样做的。”
季融融没有说“他”是谁,可电话两端的人对此都心知肚明。
季融融想,自己真的是个很坏的人,越岭哥哥已经失去一个至亲了,可她还是想要丛玉伏法——虽然这本就是她应该付出的代价。
所以有些话,再坏再恶毒,她也要继续说下去。
沉默了许久,然后季融融又继续开口,声音里带了一点困惑——
“从我小时候开始,我看越叔叔就总是觉得他不开心,所以我以前也觉得……越叔叔好像不爱你。”
“可是……你做的所有事情他都一清二楚,却从来没有说过什么。他的心里也许有,但身边再没有其他人。”
“这次也一样,因为越泽拿越岭哥哥的命来要挟你……你们的通话内容他全听到了。他不想你被要挟,所以才那样做的……他不是为了别人,甚至不是为了越岭,他是为你才这样做的……这些你都知道吗?丛阿姨。”
电话那头的丛玉终于泣不成声:“别说了……你别说了。”
丛玉突然想起很遥远的小时候。
她从小就和身边的其他女孩不同,脑子里没有半点情情爱爱,并对此嗤之以鼻。
丛玉在十几岁的时候,就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为了得到想要的东西,她愿意付出相应的代价去交换——情和爱一文不值,只有看得见的利益才是实实在在的,不是么?
她当初费尽心机要嫁入越家,也并非是为了谋爱。
反正都是要嫁人的,那她丛玉为什么不能嫁最好的那一个?
既然越家总是要有一个女主人来享受这一切的,那为什么不能是她?
在刚结婚的前几年,丛玉从不相信自己会爱上丈夫——因为他实在是太好摆弄了,在绝大多数事情上,他对自己是千依百顺、言听计从。
丛玉自小便很有主意,也相当看不上这种没有主意的人——直到很久以后,她才发现,原来越征并不是没有主意,只是许多的事情,他都是纵着她、让着她而已。
而越征的宽容也并不只是对她,换成其他任何人当了他的妻子,他依旧会一样对待对方的。
丛玉的前半生从未囿于情爱,可却在这之后的十几年里,十分固执地想要在丈夫身上找寻一点他爱她的细微证据。
她已经知道了他对所有人都是一以贯之的好,可她只是想要一点证据——哪怕只有一点,她也想要证明,在越征心中,她是和其他人不同的。
丛玉觉得这实在太过荒唐可笑。
她寻寻觅觅了十几年,临到了这一刻,她才终于确认了这样的事实。
一个她本不应该质疑的事实。
***
越岭是在一个多月才被告知了父亲的死讯。
其实大家已经瞒得很辛苦了——在之前的那些天里,大家不但不敢让他上网,就连放给他看的电视节目和书刊报纸都是经过精心挑选过的,而每一个照顾他的护工,在上岗前都要接受三天的培训,就是怕他们一不小心说漏了嘴。
还好越岭非常的听话,每天都一丝不苟地按着医嘱吃饭睡觉、锻炼身体。
到底还是年轻底子好,即便之前缠绵病榻许久,可移植手术过后,越岭的身体还是以极快的速度恢复了过来。
季融融既为他的身体恢复感到高兴,同时又为他难过极了。
总有一天他要面临那样残忍的真相,到时候他该怎么办呢?
直到丛玉的案子开庭——她是主动回国投案自首的,除了经济犯罪之外,丛玉对自己曾唆使两起故意杀人案供认不讳。
有些事情既然不能瞒着越岭一辈子,那不如早点让他知道。
越岭并没有太意外,在知道了所有的事情之后,他沉默了很久,久到季融融几乎要以为他这辈子不会再说话时,他才开口道:“融融,我总是梦见他。”
在过去的几个月时间里,越岭十分频繁地梦见自己的父亲。
他其实真的是很好的父亲,在越岭小的时候便常常陪伴他、教导他,几乎做到了一个父亲能做到的一切。
他们父子俩之间一度很好,甚至好到像是兄弟一般,后来两人关系逐渐疏远,还是在越泽出现以后——可哪怕突然冒出来了越泽这么个哥哥,越岭也并不恨父亲,心里仍然仰慕敬仰他。
越岭知道父亲是个很好的人,只是因着越泽的存在,两人每每相处时总有一种说不出道不明的尴尬。
既然尴尬,那就不见了吧。
他这次做完移植手术,前后这么多天,可父亲却没来看过他一次,这本就已经给了他不祥的预感。
从手术结束以后,越岭就从没问过任何人的下落——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他不想问别人他们为什么一次都没来看过自己,也许是因为冥冥之中他就害怕得到答案。
在梦境里,他们父子二人永远都是一言不发的安静对坐着——越岭满足于这样的宁静祥和,在梦境中他可以忘掉一切,仿佛自己还在幼时,父亲高大强壮、无所不能,他和这世间的每一个有父亲庇佑的小小孩童一样,无忧无虑,天塌下来也不怕。
越岭慢慢地闭上了眼睛,然后轻声道:“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梦见他。”
***
三个月期满,季融融在电视台的三个月实习圆满结束,正是要告辞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