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心地问：“你对什么偏执？”

他心底其实有个答案，她会出现在这里，而不是回她和傅时羿的家，这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

简璐没直接回答，她阖上眼，“对自己背的债偏执算不算？我十二岁那年，我家发生火灾，有个消防员叔叔来救我，我当时被吓傻，我爸还在里面的屋子里……”

她眼底慢慢湿润，“当时没人去救我爸，那个消防员要带我走，我要他去救我爸，我们拉扯了一阵，我觉得不到两分钟，但是房梁就塌下来了。”

顾诚心底一沉。

“我被那个消防员护住，但是他脊椎受伤，可他居然踉踉跄跄带我出去了，出去后就立刻晕倒，后来医生说是奇迹，按理说他受伤的当时就不能再动了，后来，他瘫痪了。”

房间里更安静了，简璐声音很小，“我爸后来被别的消防员救出来，虽然受伤但是没有大碍，我们一家都好好的，但是那个消防员一家……”

她没说下去。

顾诚抽纸巾递给她，她拿在手里覆住双眼，“当时房子被烧得很厉害，我看他们都往出走，我真的以为没人会去救我爸爸了，那个叔叔说他们会回来救人，可是我不信，我怕我爸出事……就那么一会儿，就那么……”

她喉咙开始哽咽。

“我知道我是个蠢货，”简璐眼泪浸透了纸巾，“要是我配合一点，那个消防员就没事，其实我小时候没觉得这件事有那么严重，还有人和我说，他是消防员，救人是他们的职责，受伤也是很正常的，但是后来我长大，我每一回去那个叔叔家，我看到他的家人，我……”

一段话被她说得断断续续，顾诚心情越来越沉重。

“我和我爸妈都很想治好那个叔叔，但是没有用，后来我们有了钱，想送他出国治疗，他不愿意，他为了治疗吃了太多苦，他一辈子都只能在轮椅上度过了……”

她哭出了声。

很奇怪，其实她和顾诚并不算很熟悉，这段过去她很少和别人提起，就算提到也是轻描淡写带过，但此时此刻，突如其来的倾诉欲却让她不太受控。

顾诚想摸摸她的头发，想安抚她，他的手已经探至半空，但最终还是没有落下去。

终归还是逾越了，他将手收回，“这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候太小，没有足够的判断力也很正常。”

“我也是这么安慰自己的，”简璐擦着眼泪苦笑，“但我害了他们一家人，我没办法当做没事发生啊，那个消防员的儿子……以前我每次看到他看我的眼神，我就知道，他恨我。”

顾诚说：“你内疚并不能解决问题，你们有给他们足够的经济补偿吗？”

“他们不要钱，”她顿了顿，“他们倒也有想要的东西，但是今天晚上，我拒绝了他们的要求。”

傅勇和周静都想她尽快生孩子，他们想要孙子，但是她拒绝了。

其实那时在饭桌上，她不是没看到周静失望的眼神，她知道傅勇也一样，所以当时那些话，她看似说得平静，其实每一句都需要莫大勇气。

在沉重的愧疚压迫下，她从来没有忤逆过周静和傅勇的意思，这是第一次。

这是孩子，这个责任太重了。

她现在甚至开始不确定她和傅时羿还能不能一起走下去，她不能在这种情况下做要孩子的决定。

顾诚沉默片刻，“他们想要的东西对你来说很为难。”

他肯定了这一点，“不然你不会拒绝。”

简璐没说话。

“我的建议是，给他们经济赔偿，然后远离他们，你不能一直生活在内疚之中，这会压垮你的，你的内疚也不能被他们拿来无底线地消费，捆绑你做一些让你为难的事。”

顾诚看她没反应，又道：“你想要摆脱内疚，至少要远离让你内疚的源头，你要知道情绪不解决任何实际问题，给他们钱，这是你唯一能做的。”

“可是没法远离啊。”简璐声音更小。

顾诚不解，就听她补了一句。

“傅时羿是那个消防员的儿子。”

这下子顾诚也没了话。

这个关系，还真是没法远离。

良久的静默后，顾诚再度开口。

“婚姻本来就很难了，你还选了最难走的那条路，我看你是不想让自己轻松。”

他回忆起大学那时，别人都说简璐单恋傅时羿，一直在追傅时羿，然而傅时羿都不拿睁眼瞧她，他问：“所以你大学那时候不是在追他，而是在还债？”

提到傅时羿，简璐心防又一层一层堆砌上来。

她不想说他，更重要的是，她对傅时羿的感情其实从来就不纯粹——里面永远夹杂着深重的内疚。

顾诚又问：“你结婚也是为了还债？”

简璐抽抽鼻子，“别问了。”

顾诚下一句直接语出惊人：“你应该离婚。”

简璐正擦眼泪的手都顿住了。

“大学时傅时羿对你不好，现在也一样，很明显，他不喜欢你，我不知道你们是为什么结婚，你不说我也不会问，但我觉得你这种还债方式有些自作主张，说句不好听的，”他停了下，“或许你自认为以身相许一直做个贤妻良母伺候他是对他好，但在他眼里，你也许就是个麻烦，万一有一天他遇到他感兴趣的女人，你不就是个路障吗？”

简璐就连眼泪都流不出来了。

她本来以为傅时羿嘴巴已经很毒了，没想到顾诚这嘴巴更毒。

简璐从沙发上坐了起来，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