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霁紧紧锁着眉,可能是天儿太冷了吧,不然他为何在颤抖?
女人的脸为了防风沙,遮了大半,并不能瞧见全貌,一口地道的敕勒话,仿佛她就是这儿的当地人。她见李霁好像听不懂她的话,疑问道:“是镇子上的人吗?”这一回用的是官话。
李霁点点头。
女人又用官话对着青年男子说了一遍,“今儿风大,快回家去吧...”
李霁声音干涩喑哑,好似很久没有喝水了。
“我没有家。”
乌杞有些尴尬,见他穿得普通,甚至简陋,因着身材高大,以为是这附近的鲜卑遗孤,“成人了吧?到时候娶亲,就有家了。”
李霁流于表面的笑了笑,忽而想起了应嘉让。
继而一眼不错的盯着面前的女人,这个本该在他六岁时就死了的母亲,这个他整整查了十年的母亲!
李霁觉得真可笑,死去的人活生生的,以另一个身份站在了他的面前。
仿佛在告诉他:
你看看自己多滑稽可笑啊!亏你寻找真相那么多年,到头来,你却是被抛弃的那一个...
他掀开了白色的防风面巾,一张异常俊俏的面孔裸/露在风沙中,带着些西域男子深邃的长相,同鲜卑人一点也不像,乌杞看到这张脸,瞳孔紧缩,尘封了很久的不安感布满了整个身躯。
这张和自己像了七成的脸,这张带着修文帝影子的脸,乌杞倒吸了一口凉气,女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手足无措,袖子里的手颤得厉害。
李霁笑得近乎残忍,风刀子吹在脸上,看得人心肝坠痛,“崔夫人不认识我了吗?”
你唯一的儿子,不,你还有一个儿子,你只是单单的不认识了我而已。
乌杞两股战战,嘴角翕动,看着他眼神闪躲,不过片刻又亏欠愧疚似的,半晌才开了口,“你怎么来了?”
......
两人来到小镇上她现在的家,是一座简单的屋舍,带着一个宽敞的院子。
李霁在来时本想一走了之,再也不出现,可他还是来找她了。
她和崔正钰后来没有孩子,她倒是会经常去草原上义诊,草原孩子们都很亲切的叫她娜仁。
娜仁,太阳。
两人一路上皆是沉默,并没有mǔ_zǐ相逢时的激动与震颤。
乌杞沉默的为李霁热了一壶茶,他环顾四周,屋子很简单,却很温馨,看得出家里的女主人很喜好乐器。
琵琶,古琴,忽雷,火不思...
乌杞换下了毛毡长袍,年近不惑的女人,已经不是他记忆里的模样,那时她珠翠玳瑁饰云鬓雾鬟,珠绣绮罗覆清贵之躯。比他见过的任何女子都雍容华贵,高不可攀。
而现在,她身着粗布麻衣,住在毫不起眼的小院子里,那一份雨打甘蓝隐于田园似的淡然模样狠狠刺痛他的眼。
李霁抿了一口茶,看着一旁的古琴。
“我还记得你走的前日夜里,宫里很黑,很安静,你在琴弦上随意拨了几个调,后来我才知道,那是你在同我告别...”
乌杞心里五味杂陈,喉间卡着什么东西似的,说不出来话,面对这个十几年不曾见过的儿子,她的反应好像一个陌生人,她不知道要怎么作为一个母亲去对待他。
“对不起。”乌杞眼神悲伤的看着李霁,她只能向他道歉。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做错了什么吗?”你只是把我抛弃了而已。
李霁这双像极了她的眼睛,可悲的没有情绪,宛如古井里的一潭死水。
她太久没有做过他的母亲,她已经忘了怎么和这个亲生的孩子相处。乌杞看得心中蓦然一疼,她想像小时候那样牵起他的手,刚覆上去,李霁便将手移开,乌杞扑了个空。
她面上闪过一丝愕然。
她的所有反应都不像个正常母亲该有的的样子,可笑的是,李霁也不知道正常母亲对孩子该是什么样子。
应该是嘉让同她母亲那样吧,就像那日夜里他潜入她的屋子,早早睡去的应夫人却来了蔚然阁,询问守夜的丫鬟,嘉让有没有老实喝补汤。
他一直很羡慕嘉让,相比于喜欢她这个人,他更喜欢她拥有的一切。
父母双亲也好,纯良性子也好,她哪哪儿都让他欢喜。
乌杞讪讪的收回了手,叹道,“这些年,我一直都知道你在寻找真相。可我决心与从前的人生割裂,原谅我的懦弱与心狠......”
李霁闭上了酸涩的眼,“告诉我真相...”他知道这个真相就像根已经生了锈不能再用的琴弦,对他而言已经不重要了。但他还是固执的想把它接上,让这琴身看起来完整。
乌杞苍白的面上满是凝重,但还是开了口,“我十五岁的时候救下崔正钰,他遭遇埋伏袭击,身受重伤,醒来之后没了记忆,我和他过了两年很快乐的日子。
可后来他恢复了记忆,却要回去大齐,说让我等他一年,但最后我等来的是你父皇的和亲。
我不爱他,和他的每一天都是痛苦的,可我有了你,我有了羁绊,最后我还是舍下了你,对不起...”
第95章
李霁听完她这番话, 心中仿佛滴着血一般,他好像也没那么恨修文帝了,他可悲的父皇是真的认为她死了吗?还是知道无法挽留所以放了手?
李霁凄然一笑, 心平气和仿佛只是前来叙旧一般, “他们都说你身体不好,可我每日听着你哼曲子, 那时你眼里有光,绝不是命不久矣的模样,我那时候很开心, 觉得你肯定能陪我很久,可等我第二天醒来, 她们就说你不在了...”
李霁眼神清澈,一如那个早晨刚睡醒的孩子, 这般神态,让乌杞哑口无言,乌杞眼眶泛红,看着他,她想伸手抱住他, 刚一有动作,李霁便霍然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