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捉了她的手放在掌心中,轻轻的摩挲着她的手背,随后就笑道:“你夫君的本事你是不信的么?你放心,我自然是做好万全的准备的。咱们可是说好了,要一起白头偕老,子孙绕膝的呢。”
说到这里,他又伸手抚了抚她的小腹,柔声的说着:“而且现下咱们都有自己的孩子了,我这个做父亲的,怎么能这样自私的抛却你们mǔ_zǐ两个人在这世间呢?我必是会陪伴你一生的,也是会陪伴着咱们的孩子长大的。”
简妍没有再说话。
她只是紧紧的抱住了徐仲宣的脖颈,头抵在他的脖颈间,眼眶发热,哽咽的说着:“你今日说过的话可不能食言。不然我就算是死都不会放过你的。”
有温热的泪水打湿了他的脖颈,仿似灼痛了他的心一般。
徐仲宣紧紧的拥她在怀,低声却坚定的承诺着:“我说的话必然是会算数的。妍儿,我会赶在你生孩子之前回来的。我要同你一起,看着咱们的第一个孩子出生。”
接下来他又细细的嘱咐了她一些事,简妍一一的应承了下来。
而再一次朝会的时候,皇帝便同着诸位大臣商议着西北兴平王叛变的事。
皇帝也晓得,无论是谁手中有兵都是不好的,所以为了保障他自己的统、治安稳牢固,这些年来他重文轻武,不少武将俱都是空有封号爵位,手中却无实权,只能赋闲在家。且他上位这几年来,偏偏老天爷也不作美,连着几年都不风调雨顺,不是旱,就是涝,户部经常上书诉苦,只说各地的赋税总是不能按数的缴纳了上来。是以这当会出了这样子的事,一来是要讨论出征的将帅人选,二来也是要讨论粮草兵饷如何筹措的事。
正所谓是三军未动,粮草先行。且没有兵饷,经常拖欠,哪个士兵会愿意为你卖命去?
将帅的人选原就费事。一来是赋闲在家时日长了,身子也懒散了,有那等懒散的,自然也就不乐意再上战场了。而这二来,虽然也有那等想着要为国出力的,可到底是年纪大了,身子不允许了。最后好不容易的商议定了将帅的人选,可粮草兵饷的事上又犯了难。
最后皇帝同着一殿的大臣全都苦了一张脸站在那里。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啊。
徐仲宣一直冷眼的旁观着。
自方才开始他就不怎么开始说话的。便是说话,也是无关痛痒的几句打太极的话而已,压根就说不到点子上。不过现下,是该他说话的时候了。
于是他便出列,只说暂且先借调了周边州郡等地的粮草,令他们快速的送了过来。至于军饷没银子的事,哪个皇帝手里是没有自己的私库的呢?且一代一代的滚了下来,现下皇帝私库里的银子只怕是不少的吧?暂且挪用出来充当军饷,等往后再还回去也就是了。
皇帝自然是不愿拿了自己的私房钱出来做军饷的。可现下这样的境况之下,他不愿意又能怎么样呢?到底不能让兴平王真的领着兵一路北上来了啊。到时他纵然再是守着那一库子的金子银子也是没有用的。
只是最后虽然皇帝是勉为其难的答应了这事,可到底心中还是对徐仲宣颇有微词的。
而这时,便见徐仲宣一掀朝服下摆,直跪了下去,朗声的说着:“臣自请去西北。一来是可以随军护送粮草军饷,二则是可以去往西北督战,好替皇上分忧。“
一殿的朝臣瞬时就沸腾了起来。
徐仲宣毕竟是内阁首辅,平日里也最是个有才能的人,什么事能少得了他?他这一走,朝、廷里怎么办?有了事,找谁说去?恒不能大家都跟没头的苍蝇一样到处乱撞吧。
立时便有几个臣子随即也跪了下来,只说着,皇上这是万万不可的,徐大人是不能去往西北的。且随即他们也自请着要去西北。
一时一殿中的大臣倒有约半数跪了下来,自请着去西北。
徐仲宣却是定定的望着坐在高位上面上一副高深莫测表情的皇帝。
他晓得皇帝终究是会同意的。
此去西北,至少也要两三个月,但凡只要他不在京,皇帝完全可以利用这两三个月的时间来在朝中各处安插他的势力,而将自己的亲信悉数的打击掉。这样便是两三个月后他能平安的回到了京城里来,那样他也是举步维艰,整个儿的都被皇帝给架空了,到时还不是皇帝想如何处置他就能如何的处置他?他是一点儿还手之力都是没有的。且若是自己正巧不幸‘死’了在西北,那便是更好了。到时皇帝不但能除了他这心腹大患,还能假惺惺的给他一番死后的哀荣呢。
而现下皇帝之所以还在沉吟,那无非也是因着这许多跪在地上的大臣恳求着不能让他去西北的缘故罢了。
但只怕这些大臣越恳求,皇帝心中就越巴不得他立时死了。
于是徐仲宣唇角微弯,对着殿中跪了一地的大臣说着:”正所谓是食君之禄、担君之忧,现如今逆匪横行,咱们做臣子的,自然是该为着陛下分忧解难,岂能只在这京城之中高坐?且徐某人才能低浅,便是暂且离开了京城,诸位大人都是高才贤能之人,处事只会比徐某人更加的稳妥完善。陛下又是一代圣君,凡事皆心中有数,自会裁度处置诸事宜,又岂来我不能离开京城这一无稽之说?”
随即他便立时又俯身下去,头抵在手背上,依然朗声的说着:“臣再次自请去西北,还望陛下能恩准。”
皇帝依然是端坐在高高的宝座上,面色高深莫测,没有说话。
直至徐仲宣第三次开口请着自请去西北督战之时,皇帝终于开了尊口。
“徐爱卿,你果真是心意已决,要去往西北督战?”
徐仲宣依然跪在地上,头伏在手背上,恭声的说着:“做臣子的,自然就该为陛下解忧。臣心意已决,还望陛下恩准。”
皇帝这下子起身从宝座上站了起来,且抬脚沿着正中铺了厚实的黄色绣着龙纹祥云的羊毛地毯上一步步的走了下来。
随后他走到了徐仲宣的身前停了下来,明黄色的衣摆微动。
他弯腰俯身,扶了徐仲宣起来,双目微红,竟是要落泪的意思。口中只说着徐仲宣是如何的对他忠心,知他心中所急之事。转而又说起了以往他做梁王之时,徐仲宣入梁王府做他的侍讲学士,君臣两个人这么多年处下来,是如何的情深之类的话。
若是单就面上看来,皇帝果真是无比信赖信任徐仲宣的。
但这样的面子情谁不会做?这样的场面话谁不会说?
徐仲宣更是哽咽了,复又俯身跪了下去,只说他这些年深领圣恩,心中一直惶恐不安,便是万死也不足以报陛下圣恩万一啊。
说到后来,满殿中的大臣无不用衣袖子掩面垂泪。
于是后来,皇帝终究是同意了徐仲宣的请求。又下了一道旨意,只说是让徐仲宣代天子前往西北督战,三日之后就随军出发前往西北。他所到之处,如朕亲临,任是何人都不得怠慢之类的话。
可一面回宫之后,皇帝立时就遣了两个心腹之人夹杂在要随同去往西北的兵士中,只待寻了个合适的机会就结果了徐仲宣。且皇帝又细心的嘱咐着,这样的事务必是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的,不能让其他任何人知晓。
郑华虽然已死,宫中的内侍也被清理了一遍,但多少也是有漏网之鱼在的。所以皇帝遣了的这两个人是何样的身份,徐仲宣很快的便知道了。
但凡只要是人,谁还没有个弱点呢?所以徐仲宣很快的便做好了万全之策。且他也完全不会担心随后这两个人会将这样的事说出来。
当今皇帝是个多疑谨慎的性子。只待那两人回来说他已死了,皇帝是必然留不得这两个人在这世上的。所以封口这样的事,最后留给皇帝来做,倒是更能让他自己安心。
但徐仲宣最放心不下的就是简妍。
他一离开京城前往西北,简妍就是一个人在这里了。
去岁春日的时候,李信就已是过来了一趟,同简妍说着他要去四处游历的事。这一年的时间过去了,他也只偶有书信过来,人却是不见回来的。徐妙锦和徐妙宁虽然是嫁在了京郊,可现如今他和简妍筹划的这些事最好是不要连累到任何人,且也是怕众人看出端倪来了,到时反而是不好了。
那就只能留着简妍一个人在京城里了。纵然是有四月和听枫,以及齐晖相陪着,可徐仲宣到底还是不放心的。
临出发去西北的前一夜,徐仲宣抱着简妍,一双长眉紧紧的皱着,丝毫没有要松开一点的意思。
简妍便宽慰着他:“你放心。这些事你不是都已经安排好了么?又担心得什么?你只管照顾好你自己,到时等着我去与你会和就是了。”
末了她又低低的叹了一口气。
她虽然并没有明说,可是徐仲宣却是晓得的,她心中也同样的在担心着他。
虽然所有的事都是安排好了,可总归还是怕会半路出了什么岔子来,到那时可真是会功亏一篑了。
但即便是这样,这些事总归还是要去做的。不然他们这辈子始终不会安稳。
一夜彼此的千叮咛万嘱咐,纵然是再希望天永远也不会亮,可到底天边还是出现了鱼肚白,锦鸡四唱。
简妍和徐仲宣一晚上都没有睡,两个人只是一直相拥着。
便是有时不说话了,可仅仅就这样相拥在一起也是好的。
外面四月和听枫的声音低低的传来,是说公子该起来了,误了时辰可不好。
简妍原也是想和徐仲宣一起起来,但徐仲宣却是按住了她。
“早间风大,昨夜你又是一夜未睡,便不要起来了,在床上躺躺也是好的。”他低声的嘱咐着,随即披衣起床,打开门让四月和听枫进来,就着她们端进来的水洗漱着。
要带去西北的东西一早儿就已是打点好了,这会子便交给了四月和听枫,让她们拿了出去交给齐桑。
徐仲宣随即又在床沿上坐了下来,伸手握着简妍的手,深深的凝视着她。
该说的话昨晚已是说过无数遍了,这当会其实已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了。可是瞧着简妍这当会水濛濛的双眼,徐仲宣止不住的还是将那些宽慰的话又说了一遍,随后又叮嘱了她在家万事要小心之类的话。
简妍只不住的点头。只是她一面点着头,一面眼中的泪水早就是滚珠似的沿着脸颊滚落了下来。
她哽咽得说不出话来,只会来来回回的说着你要小心这样的几个字。
心里明晓得他今日出发,她是不应当做了这副样子出来让他担心的,而应当是欢欢笑笑的,只憧憬着往后两个人在一块儿现世安稳的日子就好。可到底还是忍不住的当着他的面这样落了泪。
似乎在他的面前,她的眼泪一直都很浅。
但徐仲宣此时心中何尝好受?又何尝放心得下她来?
他不过是一直强忍着罢了。可这当会见着她的眼泪水珠子似的一直滚了下来,止不住的便抬手勾了她的下巴,凑过去狠狠的吻住了她的双唇。
那样的辗转反侧,那样的肆意放纵,似是想将她就这么一起带走,时时刻刻的让她处在自己的视线之内一般。
但到底最后他还是狠了狠心,放开了她,转身大踏步的就走了。
两个人再这样依依不舍下去,到最后他只怕真的是舍不得走了。
只是纵然是狠心离开了,可到底在出了屋子之后,徐仲宣一直忍着的泪水也悄然的滑落了下来。
可随后他望着天边玫瑰色的朝霞,喷薄欲出的红日,又想着,没有关系,他和妍儿暂且分开得这几个月,随后却是一辈子的安稳相守,所以想一想,这也就是可以接受的了。
思及此,他便大步的一直往前走了出去。
而简妍瞧着他的身影在院子里消失之后,终于忍不住的躺了下去,将被子拉高了起来整个的盖住了头和脸,闷声的哭了起来。
只是一面哭,她又一面想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她相信她和徐仲宣终究会有一个安稳静好的未来。
其后三个月之后,西北守将八百里加急的章奏传来,叛王兴平王一干乌合之众终被悉数剿灭,兴平王父子伏诛。只是,代天子前往西北督战的内阁首辅徐仲宣却是不幸被流矢所伤,终至于不幸身亡。
这样的章奏一传来,皇帝当朝便落了泪,随即立时便下令追赠徐仲宣为太子太傅,谥号文忠。满朝上下也俱各伤心不已。
而皇帝回宫之后,便也接到了先前他遣过去暗杀徐仲宣之人的密信,只说那流矢正是他二人所发,正中徐仲宣心窝的。且他二人已是伸手探过徐仲宣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他已死无疑。只是当时正值乱军丛中,徐仲宣的尸首却是不慎掉落马车下,被万马踩踏,不复人形。
皇帝听了,这才真的放下了一颗心来。不久待那两个人归来之后,到底是如徐仲宣先前所料想的那般,将他二人秘密的灭了口才算完事。于是徐仲宣的事便再无一人知道内情了。
而因着徐仲宣的尸首没有找到的缘故,所以他家人便只能在棺木中放了他生前所穿的一套衣服。随后朝中众臣陆续前去吊唁,便是皇帝也是遣了心腹内侍前往吊唁。
据说,徐仲宣其妻哀痛悲绝,于灵前日夜痛哭,众人见了,无有不悲伤的。
而随后两日半夜之时的一场大火更是让京城众人吓了一跳。一打听之下,原来是徐仲宣的妻子终究是无法接受自己丈夫离去的事实,于半夜时分在灵堂之中放了一把火,自己连同着丈夫的棺木一起化为灰烬了。她的丫鬟四月冲了进去想救她,但同样不幸罹难。
待得火灭之后,众人抢了进去,但哪里还有什么人在?唯余棺木之旁的几根被烧的乌黑的残骨罢了。余了听枫和齐晖在旁边跪地痛哭不已,但也只能强忍着悲痛将这残骨捡了起来,又另寻了徐仲宣生前的一套衣服出来,将两个人合葬在了一处。
众人一时想着先时传说的徐仲宣和其夫人鹣鲽情深的话,再是瞧着眼前这样凄惨的景象,由不得的就甚是感叹。一时之间各处倒还有人将徐仲宣和简妍之间的事编成了话本子,各处传唱着。
而一月后,距京城相隔千里之遥的凤翔府官道上得得的驶来了一辆简朴的马车。
马车行至一处时,只见前方有一座茅草顶的四角小亭子,当是供过路之人在此歇息的。
亭子中却坐有一人,穿着一身普普通通的石青色直裰,生的俊雅异常,气质更是如长江皓月一般的澄澈。
正是原本应该死在西北,且死无全尸的徐仲宣。
只是与几月前相比,此时的徐仲宣却是有几分消瘦的。
这些日子以来,他一直都守在这里,等着简妍按照原先他们约好的一般在此处会合。但这些日子以来,却总是等不到简妍如约前来。
此地甚为偏僻,且距离京城甚远,他是没有法子去打探京城里现下是如何状况,也就唯有每日在此焦灼不安的等待着罢了。
而现下,见得路上有马车缓缓的驶来,他忙起身站了起来,又吩咐着齐桑去打探一番,看马车里坐的是不是简妍。
齐桑依命奔了过去,未及近前,已是看到有人掀开马车帘子跳了下来。
却是四月。
既然是四月,那马车里坐着的自然就是简妍了。
齐桑只喜的连声大叫着:“公子快来,是夫人来了。”
徐仲宣闻言,也赶忙的奔了过来。
而简妍此时已在四月的搀扶下下了马车,正站在马车旁。
粉襦蓝裙,其上青色团花刺绣,就那般站在马车旁,盈盈浅笑的望着他。
徐仲宣连日来的不安和焦灼在这会看到她的时候终于是消散一空了。
他抬脚,慢慢的一步步的向着她走去。
这样短的一段路,可他却是走得脚步异常的沉重与缓慢。
终于是近了。他站在简妍的面前,俯首望着她。
简妍的眼中有泪花在闪烁,但面上的盈盈笑意却依然还在。
“徐仲宣,”她语音清脆,风动帘玉一般,笑着说道,“我来了。”
徐仲宣一刹那也有种眼眶发热的感觉。
他伸了双臂,将她紧紧的揽入了怀中。
与这样安心的拥她在怀相比,这世间有什么能比得上的呢?
权势富贵如云烟,转眼即过,由得他人去营营吧。而他,只要守着他的挚爱,一生安稳便好。
徐仲宣忽然放声爽朗大笑。笑过之后,他也不顾及还有四月和齐桑等人在旁,低头下来就去亲吻了一下简妍白皙柔嫩的面颊。
随后他抬起头来,眸中笑意灿烂:“妍儿,走,我们回家。”
简妍面上也带了发自内心的舒展笑意,重重的点着头,笑道:“好。我们回家。”
随后徐仲宣便抱了她上了马车,吩咐着坐在车辕上的齐桑和四月驾车。
齐桑和四月心中也满是欢喜,彼此笑着对视了一眼,随即齐桑便一挥手中的马鞭子,只听得清脆的一声马鞭子响,随即便是齐桑朗声的在道:“回家啰。”
马车缓缓的往前行驶着,得得马蹄之声不绝于耳。
正值仲春时分,沿途树木青翠,山花烂漫。有成双成对的蝴蝶在花丛中翩跹飞舞,到处皆是一片春光烂漫的大好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