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仲宣未到吏部就任左侍郎之前,吏部的一众大小官员都曾私下打探过这位未来吏部的二把手是否好相处的事。然后据一干曾与徐仲宣同事过的同僚所说,徐仲宣这个人,面上无论何时看起来总是带着淡淡的笑意,为人也很是谦和,再是和光同尘不过的一个人。只是他为人心细如发,又是聪明绝伦,千万别存了侥幸心理想着在公事上能糊弄他,哪怕就是一丝一毫错的地方他都能看得出来。
这样的话,有的人打从心底里相信。毕竟徐仲宣年仅18岁就三元及第,天下的读书人哪一个不晓得他?且又不过七年的时间就坐到了现下的这个位置,若是说他自身没有过人的能力,那怎么能一路高升得这样快呢?是以听了这样的话之后,这些相信的人便都战战兢兢,小心谨慎的做事,再是不敢出一丝错。
可也自然是有那一等自认无论是年纪,还是资格都比徐仲宣老了不少的吏部旧人是不信的。
也可以说他们其实内心深处也是相信的,只是不大愿意去承认罢了。
凭什么年纪这样轻的一个人就能官职越过他们,这样的管着他们?
是以等徐仲宣到了吏部就任左侍郎的时候,有对他俯首听从的,也有故意给他找事的。
那等对他俯首听从的,是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自己可别正好撞枪口上找不痛快才是。而那等故意给他找事的,无非是想着给他立个下马威,暗地里的告诉他一声,纵然你现下是坐在这左侍郎的位置上,可是那又怎么样呢?我们不配合你,那你也得手忙脚乱。所以往后就不能对他们这些前辈甩脸子,不还是得好好儿的求着他们办事?
于是徐仲宣初到吏部的第一天,面前的书案上就被撂了一大堆昔年的卷宗公文,又并没有人来告知他这吏部之内的一应事。便是徐仲宣问起时,大家也只是阳奉阴违,打个哈哈说一句下官不知就糊弄过去了。
大家都等着看这位新任的年轻左侍郎的笑话呢。
只是笑话却并没有看到。因着徐仲宣连着几天看完了这些卷宗公文之后,随即便挑了几个带头的刺儿头,恩威并施,将他们拿捏的服服帖帖的。至于底下的那一干不服他的人自然也是不敢再在他的面前嚣张了。
于是吏部的一众大小官员再看徐仲宣面上时时挂着的那淡淡笑意,有时就会觉得很是胆战心惊,再也不敢糊弄这位年纪轻轻的左侍郎了。
只是吏部的一众官员这几日却又发现,他们这位年纪轻轻的左侍郎面上的笑容有些变化了。
不同于以往那种面具化的淡笑,现下他面上的笑容是从内心里散发出来的。且走路轻快,眉眼之间也越发的柔和了起来。甚或这日有一位同僚犯了一件本不应当犯的错误,徐仲宣也并没有责怪于他,反而只是和蔼可亲的说着不可再有下次就轻易的放过了他。于是一时众人都在猜测徐仲宣到底是遇到了一件什么样的事,竟是能让他高兴的仁慈成了这样。
吏部尚书赵正奇赵大人对此也比较感兴趣。
赵大人年近花甲,为人公正,做事公允。有时候性子犟上来的时候都敢在金殿上开口辩驳他认为皇帝做的不对的地方,几次把皇帝气的眼睁睁的,但到底也都忍了下来。
吏部尚书掌天下官员的调任,最是需要一个公正无私的人来当任。
想当初皇帝下旨将徐仲宣调任为吏部左侍郎的时候,赵大人的心里其实还有点不高兴。
他自然是见过徐仲宣,也知道这位年轻人极有才华,虽然面上看着谦和,但内里只怕是个极有手段的,不然这些年不会一路官路畅通成这样。
只是赵大人方正惯了,为人也不苟言笑,欣赏的自然也是同他自己一样性子的人。所以对于徐仲宣这样面上看着温和,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总是有几分瞧不上,觉得虚伪。于是他明知道吏部有些官吏趁着徐仲宣刚来吏部,并不清楚吏部情况的时候给他下绊子他也没有出声阻止,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着。
而这般观察了几日下来,便是他也不得不佩服徐仲宣的能力了。真真是八面玲珑,恩威并施,既将所有的事都办了,还让人从内心里钦佩他,可比自己这个火炭脾气,只知道施威,压根就不晓得何为施恩的人厉害多了。
且徐仲宣与他在一块儿的时候,说起来其实也并没有刻意的讨好他,言语举动之间总是不卑不亢的。但他还是能不着痕迹的让自己觉得甚是舒服,春风化雨一般,甚至都觉得自己急躁的性子也缓和下来了不少,都愿意同他在一块儿喝着茶水,聊着自己年轻时候愣头青的一些往事。
于是这么接触下来一段时日之后,赵大人是真心的喜爱上了自己这位年纪轻轻的下属,也是打算好好的栽培他一番。
这样的年轻人,在哪里都会前途无限的啊。
而这几日他也明显的感觉到了徐仲宣的异常之处。
往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徐仲宣,可这几日面上的笑容却是灿烂的连外头明晃晃的日头都觉得逊色。
于是赵大人便寻了个空隙,甚为和蔼可亲的打算开始套话。
“仲宣啊,老夫瞧着你这几日面上的笑容都多了不少,可是遇到了什么特别高兴的事儿啊?”
他本以为着就徐仲宣这样的,虽然面上看着再是谦和,可心志坚定,只怕是个极难套话的,所以他早就是做好了连套个好几日话的心理准备。只是没想到他这话才刚问出来,就见徐仲宣笑了一笑,随即便极其干脆的答着:“是。下官现下确实是遇到了一件特别高兴的事。因着下官心仪一位姑娘,正打算过几日就遣了媒人上门去提亲。”
赵大人:......
这样一下子就将徐仲宣的话给套了出来的感觉实在是有点,微妙啊。
隐隐约约的一种成就感与自豪感啊。
只不过徐仲宣竟然心仪一位姑娘?满朝文武谁不晓得徐仲宣时年25了,曾有多少人主动上门替自家待字闺中的女眷提亲,但他被他给婉拒了。可现下他竟然心仪上了一位姑娘,要遣了媒人上门去提亲。
赵大人忙感兴趣的问着:“不知仲宣心仪的这位姑娘是那家的名门闺秀?可有父兄?在朝中都任了何职?”
他自然是以为着,依着徐仲宣现下身居高位的情况,他心仪的女子必然是出身不凡,于他以后的仕途上是很有帮助的。
徐仲宣闻言微微一笑,随后便道:“她父亲去岁已经不幸仙去,有一兄长,正在国子监进学。”
父兄皆不能给徐仲宣助力,赵大人就想着,那这位姑娘必然是世家之后,家族之中势力不弱。因而他便又问着;“那这姑娘是世家之后?”
徐仲宣却摇了摇头,笑道:“并非什么世家之后。她父辈为商贾出身,现下却已凋落,搬离祖籍,现正客居下官家中。”
赵大人只觉得不可置信。
商贾之女。且还是一个死了父亲,兄长尚在国子监进学,搬离祖籍,客居在徐仲宣家中的商贾之女。
这样的一位女子,分明于徐仲宣往后的仕途无半点助力的啊。
于是赵大人便迟疑着问了一句:“仲宣你这是,要纳她为妾?”
“不。”徐仲宣摇了摇头。因着想起简妍,他面上的笑意柔和了不少,“是妻。我这辈子唯一的妻。”
于是赵大人一时就越发的震惊了,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而待得他反应过来之后,他立时就伸手拍了一下旁侧的几案。
这一下用力之大,几案上的茶盅都给震的往上弹跳了一下。
赵大人面上是激动的恨不能伸手去拍徐仲宣的肩膀,同时引为忘年交知己的表情。
“好样儿的。好男儿就该凭着自己的本事闯出自己的一番天地来,为什么要找一个能给自己助力的岳家?说出去倒还要叫人家看不上。”
因又问着:“这前去提亲的媒人你可是找好了?”
徐仲宣面上的笑意一时就越发的柔和了。
他知道赵正奇原就是个一穷二白出身的学子,娶了一个同样一穷二白出身的夫人,只是后来这么多年他纵然是官位一路高升,可依然没有嫌弃过他的那位糟糠之妻,甚至都没有纳过妾,反而是一直都对她敬爱有加。所以这样的人听到他会娶一位商贾之女,定然是会对这样的事很感兴趣的。甚至是很想促成这样的事。
而自己原本就打算着请了赵大人作为媒人去对简太太提亲的。
于是徐仲宣就摇了摇头,面上是惋惜的神情:“还没有。下官是想着,想找一位德高望重的人去提亲,以此显示我求娶的诚心。只是可惜到了现如今都还没有寻摸到合适的人选。“
“那你觉得老夫如何?”赵正奇反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问着,“可能讨得你这一杯媒人的喜酒喝喝?”
徐仲宣自然是心中大喜的。忙起身站了起来,对着赵正奇深深的拜了下去:“如此,下官多谢大人成全。”
赵正奇就哈哈大笑:“这样成人之美的事老夫自然是愿意做的。仲宣不用跟我客气。还有你心仪的那位女子,老夫是定然要见一见的,瞧瞧到底是什么样的一位女子,竟然是能让仲宣你心仪至此。”
徐仲宣自然是笑着应了。
心中一直在筹谋的事就这样轻易的解决了,他忍不住的就高兴的在想着,简妍现下在做什么呢?明日就是休沐的日子了,可是他都等不及的想等到下午散值了就直接奔回通州去见她。
但简妍此时并不在徐宅,而是坐在京城郊外的一处茶棚里喝茶。
前两日周盈盈又下了帖子,请着她和秦彦今日去京城的醉月楼里一聚。
简妍接了帖子,原是不想去的。
那日周元正望着她黏腻炽热的目光尚且如在眼前,只教她觉得恶心倒胃口不已,所以她连带着也并不想去赴周盈盈的约,总是怕再见到周元正。于是她便只是让四月将这帖子拿去给秦彦瞧了,告知他一声周盈盈下帖子请了他们两个人出去聚一聚的事,然后问着他去不去。
她的原意是想让秦彦自己去赴周盈盈的约。毕竟她心中也清楚,周盈盈其实应当只是想邀了秦彦一个人,她过去也只是当电灯泡,为着他两人遮人耳目罢了。只是四月带回来的消息是,秦公子说姑娘您去他就去,您不去他便也不去。
简妍:......
看来这个电灯泡她是不做还不成的啊。
然后她想得一想,周盈盈邀了他们聚一聚的日子周元正是要在官署里应卯的,只怕也是无暇抽身出来的吧?她可以先和秦彦到了醉月楼,见了周盈盈之后,随意的说了几句话,然后她就可以抽身闪人去徐仲宣在京城里的那处院落里,等着他散值回来,然后和他一起回通州啊。
只要一想到徐仲宣散值回去,推开家门看到她正在那里等着他,到时他面上该是如何的一副表情呢?
震惊?不可置信?欣喜?激动?
简妍想了想就忍不住的笑出了声来。
于是她便又遣了四月去对秦彦说,她那日会去赴周盈盈的约。
而现下,她就正和秦彦坐在京郊城外的一处简易的茶棚里歇息着喝茶。
前几日一场大雪,过后倒是连着晴了这么几日。只是虽然现下日头再是大,照在身上也并没有感觉到又什么暖意。且冷风嗖嗖的刮着,一个劲儿的往袖子里钻,冷的直哆嗦。
简妍便伸手拢紧了身上的粉红撒花缎面斗篷,又手中紧紧的握了茶盅暖手,侧头四处望着,打算找个能避风的地方去坐着。
这时就听得秦彦的声音在说着:“你好像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