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能看见,母亲自然也会看见,母亲来自东方的猫耳族,是坎贝拉城城主的表弟,年轻时的美貌绝对远胜于朵岚,父亲为了娶到他,打败了无数情敌,可自从生了他之后,母亲的身子一天比一天虚弱,强壮的父亲只好把无处发泄的精力投入到雄性的战斗中去。
朵岚刚被送到父亲身边时,母亲虽然伤心,但也心平气和地接纳了他,还让当时挺孩子气的法安不要为难朵岚,可灾难就从那以后开始了,父亲渐渐疏远他和单纯而体弱的母亲,母亲心情郁结,时常缠绵于病榻,父亲来探望他的次数越来越少,直到去世,陪在母亲身边的只有他和几个忠心耿耿的仆人。
随后,翼豹族的领地内出现了几次天灾,他十二岁那年,北方的圣巴夏城和东方的坎贝拉城又派人来偷袭,搞得父亲焦头烂额,朵岚请来幻狐族善于占卜的巫师,说有灾星作乱,兜兜转转了一圈,最后竟说他就是凶兽所化的灾星,天性凶残,克父克母,成年后必定会为托塔斯城带来灭顶的灾祸。
父亲联想到母亲就是在生了他之后,才开始日渐衰弱,很轻易便相信了,朵岚和幻狐族的人又向父亲进言,说为了托塔斯城的安危,应该立刻处死他。
父亲最终还是没下那个狠手,只将他贬到了偏远而艰苦的萨尔罕地区自生自灭,跟着他一起出城的还有一些忠心于他和他母亲的人,他们自愿追随他。
萨尔罕地区常年高温,除了矿区就是荒地,食物和饮水都要从几百公里以外运过来,这里是罪犯、雇佣兵、流亡者以及奴隶的集中地,生存条件极差,治安也很混乱,即便如此,幻狐族的人还是不打算放过他,他们才刚到萨尔罕,就被人当成奴隶抓进矿区采矿,一干就是两年多。
今天矿区的幻狐族奴隶主额外开恩,多加了一餐,虽然只是发臭的动物内脏,但对那些常年碰不到一丁点肉味的奴隶们来说,已经是天大的恩赐,法安觉得蹊跷,一打听,才知道是城主夫人怀孕了,巫师说这次很可能是个小兽人。
法安知道他死期将近,一旦朵岚诞下新的继承人,幻狐族就会想方设法弄死他,到那个时候,父亲即使不满,也不可能怎样为难幻狐族,朵岚再吹吹枕头风,兴许父亲追究都不会追究。
下午,矿区的监工少掉一半,都去庆祝了,法安听他们说,待会儿还要去镇上的酒馆找两个雌性玩玩,卡美亚大陆上雌性不算少,不过相对于兽人的数量,雌性还是十分珍贵的,因此会从事特种行业的雌性不是身有残缺,就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不得不走上这条路,雌性离开兽人的保护很难单独生存。
监工们所说的雌性,法安刚到这里时见过,是镇上酒馆老板找来招揽生意的,一个不会生孩子,被丈夫遗弃了,另一个在战争中死了家人,自己也少了一条胳膊,两个雌性都不漂亮,粗壮得跟个兽人似的,可在萨尔罕地区已经很稀罕了,他们生意非常好,监工们凑在一起越说越激动,法安就是趁着那时候逃出来的,可惜还是没逃掉。
他知道自己太冲动了,应该等到天黑再找机会,虽然夜晚对于兽人来说,和白天相差无几,但总是会疏于防范,不过法安丝毫没有后悔自己莽撞的决定,因为……他看到了母亲。
母亲离世的时候,法安只有九岁,那位柔弱而美丽的雌性在他记忆里的形象已经有些淡化了,但法安忘不了母亲的一头黑发,黑发黑眸的雌性极少,被认为是神秘而尊贵的色彩,兽人拥有了这样的雌性会感觉很体面,父亲当年第一眼见到母亲时,就被他那双黑亮的眼眸给深深迷住了,朵岚的头发是棕黑色的,比不上母亲纯粹,但他的媚术足以弥补这点小小的遗憾。
法安恍惚之中,又看到了母亲,用如此忧伤而关切的眼神望着他,那一刻,加诸在他身上的伤痛和苦难似乎都渐渐远离。
法安皱了皱眉,他闻到一股难闻的腥臭味,额头上黏糊糊的,佩迪恩正把岩树的皮撕下来,给他降温,他们每天只能分到半碗水,连喝都不够,见他动了,佩迪恩惊喜地对泽拉尔说:“小主人好像快醒了。”
“真的?”泽拉尔爬过来摸了摸,“嗯,退烧了,那些奴隶教的法子果真挺管用,佩迪恩,你有没有吃的,给小主人喂一点。”
佩迪恩从角落里摸出小半块晚上偷偷藏起来的干粮,羞愧地说:“只有这么点。”
“没事,我这里也藏了一点,我来喂吧,你快去睡,马上就要天亮了。”
帐篷里的气味又闷又臭,令人窒息,身下的硬土即使在一天中最凉快的时候,也在散发着滚滚热气,法安慢慢吞咽塞进嘴里已经酸馊了的干粮,心想,他一定不能死,他还要为自己和母亲讨回公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