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2年5月21日,对于中国大部分人而言，不过是个平淡无奇日子,但是对于当时上海人,尤其是沪市股民来说,却让人魂牵梦绕,热血沸腾。这一天，上海证劵交易所宣布全面放开股价。

一大早，陈远鸣就离开了酒店房间,沿着街道向申银证券百万大户室走去，他所居住酒店离那个大户室并不算远,然而短短十几分钟路程称得上人潮汹涌，所见全是神情激动股民,似乎所有人一致做好了准备,就等着开盘后冲入交易大厅，为又一次大涨拼命搏杀。

对这样狂热，陈远鸣并没有意外。要知道从4月13日起，每一次改涨跌幅百分比，每一次取消流量限制，带来就是一大波涨势。上证指数4月14日就突破了4点大关，到5月2日是飙升至623点，现全面放开，只要对股票稍有了解，不难想象沪市下来会出现怎样惊人变化。

只是，这样变化是所有人都能接受吗？

带着一丝感慨，陈远鸣走进了自己已经呆了足有两个月大户室。

“远鸣！”

一踏进房门，就有个声音喊住了他，陈远鸣抬头看过去，只见肖云正大步朝自己走来。

“怎么今天还能迟到！”一条有力肩膀猛地揽住他，把人往里带去，“你看看今天这屋里谁还能睡得着，老孙他7点半就到了。”

那个老孙是浙江一位地产商，也属于百万众里一人，只不过平时都忙自己生意，不常到大户室转悠，谁知今天居然也早早就位。看来只要不傻，十有□人是要到齐了啊。陈远鸣轻轻呼出口气，什么叫大势所趋，这个就是了。

这间大户室原来是酒店总统套房，如今已经被分割成了7、8份，用花盆、屏风之类隔断，既提供了私密性，又不至于让大户们无法沟通。每个隔间中都摆放着真皮沙发、茶几书架，和一台大屏幕彩色电视，要知道92年电脑仍是传说中玩意，炒股还要靠人力交割，所以能收到大盘即时信息彩色电视，和那些身穿红马甲证券交易人员才是便利操作工具。这间大户室里，足有4位申银红马甲，对于这个证券公司人力极度匮乏时代而言，足够奢侈了。

三两步走到了自己包厢，陈远鸣和肖云一起沙发上坐定，这时离开盘只有几分钟了，刚才还闲谈大户们这时已经纷纷散去，都开始关注电视上即将出现数字。肖云侧过头，压低了声音，问了句，“怎么样？今天会涨多少？”

半个月前肖云可是一度想抛出股票，谁知4月底到5月初，所有股都翻了几番，再加上现行情，如果当时抛出自己不知要悔到什么程度。如今肖云已经把大部分注意落了陈远鸣身上，如果之前认购证还算消息灵通，那么这段时间可就不是消息问题了，而是这个少年真对股票有种天生敏锐。对于这点，目前还处于两眼一抹黑肖云，自然还是愿听听对方意见。

涨多少，而不是会不会涨。只这一句话，就能看出人们对于今天股市热度信心了。陈远鸣笑了笑，“至少翻倍吧。”

“翻倍？！”饶是有点心理准备，肖云也不由惊呼了一声，旋即压低声音，“什么翻倍？价格，还是……”

“上证指数。”

对于这点，陈远鸣没有隐瞒，现听起来可能有些惊世骇俗，但是后世历经那么多次牛市熊市盘点，回过头来看看，似乎也就不足为奇了。只是这个说法显然不能让肖云彻底接受，不过犹豫了片刻，他没有跟陈远鸣争执，而是深深吸了口气，坐下来静待开盘。

时间一到，整个房间都为之一静，只见屏幕上直接643点跳空高开，一些人就开始坐不住了，然而盘面似乎试探着什么，走势并不明显，这种僵持和试探一直持续到1点左右，然后大盘开始疯狂攀升，k线刷一下直线飙升，短短2分钟，上证指数达到顶峰，定位1365点。

这时大户室里已经乱成了一片，红马甲们跑来跑去，不断有人招手大声吆喝，现金如同流水般哗哗涌入股市，肖云已经完全坐不住了，几次站起身又几次坐下，他第一次开始痛恨自己把钱都花了认购证上面，如果这时候有钱，只要一入市，就是成倍翻转啊！！

这一片混乱中，陈远鸣却纹丝不动，端着一杯茶慢慢品着，他心情与其说是激动，不如说多了几分怅然。他记忆中，曾多少次跟人畅谈如果自己碰上92牛市会怎么做，臆想着自己会多么干脆果决，会多么神勇无敌。可是谁能真正做到呢？不过是打打嘴炮，过过干瘾罢了。

而真置身于这个现实中，一切却让人感到战栗和恐惧。这种狂热、这种兴奋、这种对于走势势必得强烈自信心，催使着所有人开始发疯，开始铤而走险。如果不是熟知未来，谁能想到几天后情形呢？

天堂和地狱，只一线之间。

“远鸣，我想跟家里再打个电话了，也许还能凑出几万……”肖云衬衣前两颗扣子已经被扯开了，脸上净是细密汗珠，“就这样眼睁睁看着它错过，我实是……”

“肖大哥。”陈远鸣打断了对方激动话语，静静说道，“如果你信我话，再等几天吧，几天就好。”

这话就像一盆冷水，哗一声浇灭了肖云亢奋，他愣了几秒后，突然压低了身体，“什么意思？”

“没什么，现股票已经涨到了何种地步，但是那些上市公司呢？他们产品，他们市场，甚至他们自身所有身家，值这么多吗？”

短短一句话，似乎彻底冻住了一切，肖云眼神沉了下来，属于大院那份沉淀开始显露，他是不懂炒股，也不算真正行商行家，但是他自小教育里就被灌输了关于行兵种种，战场是如何诡诈，人命是何其珍贵，他从小就懂，越到险境就越要沉着，没人能猜到前面是大捷还是敌人布下疑兵，是啊，难道商场就不是了吗？

深深吸了口气，肖云放下了手臂，颓然坐了一边沙发上，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真老了，有这么一个后辈身边，如何不催人老去！

“怎么样？”看到身边人表情，陈远鸣微笑着问了句。

“呵呵……”靠了沙发上，肖云表情也慢慢放松了下来，“既然连今天你都没说错，那就你说了算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