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王诩,世人唤我鬼谷子。他们说我精通百家之学,深谙纵横捭阖之术;他们说我收了很多厉害的徒弟,说这天下只是我鬼谷的一方棋盘。可那时,我还只是个孩子,我的女师父才是鬼谷的主人。
入谷第一日,我的师父就带我去了晋阳。
晋阳城是晋国赵氏的采邑,据说晋阳城里的人日子过得都很好,所以生来就只会笑,不会哭。但如今,晋阳城已被智伯瑶围了一年多,晋阳城里的人一定都已经学会了要怎么哭。
我问师父,我们为什么要去晋阳?我师父说,她是去杀人,或者被杀,惨一点有可能还会被吃掉。她说她最近瘦得有些厉害,煮肉的鼎里如果加了太多的水,吃她的人也许会把我这胖墩也放进去同煮。油多,汤总是会香一些。我被她的话听愣了,却没有半夜偷偷逃走。因为我知道,她一定是故意吓唬我的,她一直就不太想收我这个送上门的弟子。
从我们出发到途经太谷,天上的雨就没有停过。虽说雨季是要多下几场雨,但像这样一月不见晴天的日子实在让人有些懊丧。狼叔说,这是天要亡赵无恤。女师看着连绵不断的阴雨,面色亦如乌云密布的天空。
晋阳城被水淹了。
智伯瑶在汾水之上筑坝蓄水,又挖水道直通晋阳城西。连日大雨,汾水暴涨,智伯瑶命人开坝,滔天大水沿河道直冲入晋阳城中。河水漫城三尺有余。这一城的人就算没被洪水冲走,也要从此抱儿拖女住到树上去了。
水淹晋阳后,城破只在朝夕,智伯瑶开心极了。
我站在山坡上都能看见十里军营里他一袭红袍手舞足蹈的样子。男人这么大年纪还爱穿红衣,他是有多喜欢这血一样的颜色。
三日后的夜里,我见到了赵氏的家相张孟谈。他见到我的女师时,眼眶都红了。女师看到他斑白的头发,也红了眼睛。
“张先生,你可叫我阿姐好等啊!”
“主母,不是孟谈无情,智瑶在,范氏子孙入不了晋。”
“而你,也舍不下无恤。”
“此时离开,不是舍,是背叛。当年家主重伤,阿鱼、阿首被杀时,孟谈就曾对天发过誓言,今生除非家主无忧,否则绝不再离赵氏半步。”
“所以,若要你与阿姐,我与无恤都得自由……”
“智瑶非死不可。”
那一夜,我在山洞外看着迷蒙的夜雨,听女师给张孟谈讲了一个故事。那是晋人的老故事了,就连我也听说过。晋献公伐虢国,需借道虞国。虞国宫中有谏士,说虢国与虞国互相依存,虢国被灭,下一个就是虞国。虞国国君不信,放晋军入境直取虢国。虢国灭,借道的晋军回头就灭了虞国。女师说,这叫唇亡齿寒,辅车相依。魏驹、韩虎已经知道晋阳城外有汾水可以灭赵,就该有人提醒他们,他们所居的平阳、平邑城外也有可以淹城的大川。智瑶吞赵,回头就会吞了韩氏与魏氏,继而独吞晋国。他二人守得了一时平安,守不了一世。
张孟谈听完女师的一席话冒着瓢泼大雨走了。他走后,我从不施脂粉的女师竟开始对镜描妆。
“小儿,你觉得我老了吗?丑不丑?”她捧着璇珠镜在幽暗的烛火里问我。
“不老,也不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