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利与伯鲁又寒暄了几句便走了,我呆呆地坐在屏风后面,连伯鲁什么时候进来的都没有发现。
“你怎么在这里?”伯鲁握着我的肩膀摇了摇,“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
“我先回去了,晚点再来!”
我颤巍巍地站起身来,掀开布篷走了出去,头昏沉沉的,脚也有些发软。走了许久,等天渐渐黑下来了,才发现自己没有走回帐子,反而绕着大湖走了半圈。我仰面躺在湖边的草地上,心里空荡荡地只余了一句话,他要成亲了……
年幼时的我曾坐在他的臂弯里,小声地问他,将军你为什么不成亲?连庖厨的大头师傅都娶亲了。
彼时,他笑着拍了我的脑袋,戏谑道,小儿可想成亲?你若不想,那我便也不想。
“我现在依旧不想,可你为什么食言了呢?”我望着头顶高不可及的夜空,轻声呢喃,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滑落,消失在草丛中。这么多年,我把他的话当了真,他却只把它当作搪塞孩子的戏言。
“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黑暗中有人一把把我从草地上拉了起来。
我甩开他的手,退了好几步,怔怔地看着眼前满脸怒气的赵无恤,怯声道:“你别管我!”
“你自然不用我管!若不是世子让我来找你,我才不会来看你这副鬼样子!走,跟我回去!”他迈了一步,紧紧地拉住我的手。
我被他硬拖着走了两步,终于还是忍不住蹲了下来,哽咽道:“红云儿,让我再待一会儿,就一会儿,我不想这个样子回去。”
“你在难过什么?你当日既然决定离开秦国,离开他,难道你还想着有朝一日他会哭着喊着求你回去?”无恤无奈地在我身前蹲下,“你醒一醒好吗?他已经忘了你,你何苦还记着他?人在不能回头的时候,就只能继续往前走,你明白吗?”
“我明白,可是我做不到……”我鄙夷自己的怯懦,我在不能承担的痛苦面前选择了逃避,我远远地逃到了晋国,可是关于他的一切还是如影随形,逃都逃不掉。
“你既然做不到,那我今日便再帮你一把。这是前日从秦国送来的信函,我本想瞒着你,但今日既然已经弄成这样,就索性都让你知道。”
“这是什么?”我从无恤手中接过一块写了字的绢布,就着月光迅速看了一眼。
“写这封信的人囚困了四儿和无邪,他希望和我私下做一笔交易。”
“他要你替他杀了太子鞝……”我被无边的绝望吞没,一时语窒。
“你若难过,便哭吧!”无恤把浑身僵硬的我轻轻地搂进怀里,柔声道,“今天哭完了,以后就再也不要为他落泪了。”
伍封发现了无恤留在雍城驿站里的两名侍从,他让那两个人给无恤带来了一封信,告知他,四儿和无邪就在伍府,若想要回他们两个,就必须拿太子鞝的命去换。
伯鲁当日奉了赵鞅之命在雍城与公子利定下了一个盟约,若太子鞝谋害公子利或是勾结巴蜀两国反叛,那么赵家就会出手助公子利登上太子之位,条件便是公子利上位后,促成秦晋结盟,而且赵家将来若是有何危难,公子利都必须出手相助。
太子鞝亲楚而远晋,若他上位对晋国来说绝非幸事,而同是君夫人所出的公子利则恰恰相反。考虑到伯鲁的身体和性格,赵鞅此举也是为了能在自己百年之后,尽可能地稳固赵氏基业。但是,刺杀太子鞝一事却不在约定之内。
“四儿和无邪我自会想办法给你带回来,你可以不插手此事。”昨夜无恤将我从湖边带了回来,今天一大早又和伯鲁一起来看我。
“我没事,只是刺杀太子鞝的事,公子利可知晓?”我清了清嗓子正色道。
“应该也是知道的,这事他不能做,伍封也不能做。太子鞝必须死,而且必须死在不相干的人手里。卿父已经知道,而且也默许了这件事。”伯鲁担忧地看了我一眼,而后缓缓道,“还有,卿父已经同意将长姐伯嬴许配给伍封,如果不出意外,三个月后,伍封的媒臣就会上门提亲。”
“嗯,那你什么时候动身去秦国?”我转头问无恤。
“不急,此事关系重大,等我们回到晋国周密安排后再动身。”
“我们在黄池也待了快一个月,不知吴越之间怎么样了?”
“越国已经攻入吴都姑苏,吴国太子兵败自刎,姑苏台被勾践一把火烧了。”
“那夫差怎么还天天与三君夜宴寻欢,山林狩猎?”无恤的话让我大吃一惊,想不到越王勾践的速度那么快,这几年他厉兵秣马,终于被他等到了这个天赐的良机。
“卿父暗地里已经派人截杀了七个吴国的信使,所以夫差这时候还不知道姑苏被攻陷的事。”伯鲁轻声道。
伯鲁的话让我想起了那天从史墨帐中走出的几个黑衣劲服之人,深谋远虑的赵鞅怎么可能会让信使活着见到夫差。
“为了不让越国此番一口吞下吴国,卿父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必须想办法让夫差尽快离开黄池,回到吴国。”无恤沉声道。
“这倒是难了,昨日晋、鲁两国国君还约了吴公明日黄池泛舟呢!”伯鲁为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