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叁把请帖放到桌上,自己又坐回了床前,云安已熟睡,他也觉得有些乏了,不知怎地,今日无论如何都不想回杜兰宫,犹豫了片刻,悄悄从床上摸到以前他用的软枕,又从柜里抱了一床锦被,铺到脚踏上,就这么着在床前的地上睡了。
他自小娇生惯养,没睡过这么硬的地面,刚睡着没一会就觉得身上骨头硌着疼,不舒服地睁眼,看见云安不知何时醒了,正倚在床头出神,形容十分寂寥。
发现自己醒了,云安竟笑了笑,虽笑得勉强,但宋叁依然有点心花怒放,习惯性伸手摸了一把他的脸,又在他皱眉前,及时收了回来,起身边整理被褥边道:“懒得回杜兰宫,就在你床脚边寐了会,你醒得这样早,是不是扰了你?”
云安摇头,看着房间地面,突然说了句:“这里房间很多,何必委屈自己。”
宋叁怔了一下,才明白过来云安半截没出口的话——不用睡地上。
房间是多,但无人打扫,那些房间的床都没有这间寝殿的地面干净。最重要的,这里离云安近。要真这么说了,云安大概会嫌肉麻,所以宋叁温和道:“下次我就回杜兰宫了。对了,你饿不饿?厨房应该备好了早饭,我唤人打水来,洗漱后我们去用饭。”
说着宋叁要摇铃叫人,又想起芳华殿里没有随时伺候的女婢与小厮,他要往出走远一点才能喊到人,正要出门,云安拉住了他的袖子,站到地上,阻止道:“我自己来,不用叫人。”
云安不习惯下人伺候,宋叁也不勉强,顺势握住他的手道:“你不爱让外人伺候,那我去打水,我来伺候,可好?”
云安张了张唇,似要拒绝,宋叁没有给他机会,抽身出门,过了一时,打了满满一盆水来,水实在太多,他又不是个练家子,手脚不稳,一路走一路撒,沿途湿成一道蜿蜒痕迹,身上也湿了大半,绯红的睡袍半身都是水渍,然后哐地一声把盆丢到架子上,水花四溅,泼洒一大片。
哪里是打水洗漱,是过泼水节来了。
云安一言难尽地看着甚是得意的宋叁,良久,终于平静地道:“下次 还是我来吧。”
早饭安排在芳华殿的正厅,有了宋叁泼水节在前,云安不敢再说不用女婢伺候饭食。
桌上是云安喜欢的市井点心,各种香炸酥饼,油汪的果子,红汤小面和水笼小肉包等,攘括几大菜系,用金制或玉制的精美碗碟盛,摆满一整个桌面,是宋叁让音玉山庄名厨照着列出的单子亲自做的,比真正市井点心更地道,滋味更绝。
在吃饭上,宋叁也跟他相反,自小养生的习惯,饭食制作精细,量少餐多,一根螺旋状萝卜丝摆一个盘,清水沉着一只雕镂空牡丹的小银鱼是一碗汤,不见半点油腥。
饭桌上,两人唯一的相似之处,大约就是食不言,宋叁自小便被教导食不言寝不语,而云安,大概因为没什么话与他说。
宋叁的面前只有一碗小米粥,他饮了一小口,脸色霎时一白。
云安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执着玉筷拨弄水晶虾饺,方才道:“怎么?”
宋叁摇了摇头,皱着眉艰难将米粥咽下,口中满是苦涩,想起毒已影响了味觉,吃什么都是苦,他又那么怕苦,只觉一阵作呕,用饭的心思瞬间消失殆尽,索性将粥推了开去,身体倚进椅子里,阖起双目养神。云安看了眼那碗粥,漫不经心地把自己面前的虾饺以玉筷抵着往他那边推了推。
老远门外的钱老通报道:“少主,曲表少来了。”
一想到曲偶,宋叁就觉得额角青筋在跳,他疲惫地睁开眼,对钱老道:“告诉他我不在。”
话音未落,一个含笑的声音由远及近,不请自来:“表哥对我这样冷酷无情,真令小弟伤心欲绝!”
曲偶一身粉白,嫩得似三月天里的樱花,摇着一把折扇,颇招摇地晃进了门。
白色的扇面,隔着十万八千里都能看到,金粉大字题着:南疆第一美。
宋叁每次见到这五字,都觉眼睛和头一起疼,一因闪得慌,一因替曲偶臊得慌。
曲偶是他八百丈长刀砍不到一起,一表三千里的远房表亲,因生得好,脸上不庄重的笑看着也是人畜无害,像是携着一把春风,荡悠悠地刮进了门,往正厅盈盈一站,便是玉树一丛,扇面刷得一收,握在手里悠然地朝宋叁行礼:“表哥。 ”
不等宋叁开口,又笑得更璀璨地往云安的方向一礼:“云少侠。”
宋叁瞥了眼云安,云安客气地回礼后,端起一杯茶自饮,宋叁揉着眼角道:“你真会挑时候,专挑别人吃饭的时辰来,你说我是留你吃饭呢,还是不留呢?”
曲偶立在下首,折扇在手心里敲了敲:“这次不仅要表哥请我吃饭,还得麻烦表哥留我歇两宿。”
宋叁眉毛一挑:“你当我音玉山庄的米多得没处用么?”
曲偶不以为忤,反而笑嘻嘻往前走近了些:“我千里迢迢赶来,准备在姨母的忌辰上一炷香,表哥却这么嫌弃我,若是姨母泉下有知,不知多伤心呢。”
被曲偶这么一提,宋叁才反应过来,过两日便是他娘的忌日。
其实那不是他娘真正的忌日。他娘死那时,他爹受不住打击,有点疯,总认为他娘还在,直到过了一年多,也去了,钱老才敢通报江湖,把他娘的忌日放在他爹去后的一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