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苏行曾经怀疑司灵都不是没有道理的,尽管漱王一再为其撇清,他却在司灵都身上看到了隐藏,一个被自己国家抛弃送来的质子,绝不会如表面现人那般简单易懂,他儒雅,文质彬彬,不显山不露水,事事慢人一步却能将交待的事完成得极好。
越是这样,越叫人提防。
奇怪的是,面前的司灵都还是他自己,整个人却犹如一本精心修撰的书籍无形中多出无数错漏。偏这样漏洞百出的他,竟叫他对他的戒心不觉收起,头一回生出了相信漱王的念头。
画贞很会看人脸色,她偷偷一喜,蹬鼻子上脸道:“陛下,其实我这么早进宫是想解释眼睛复明一事,还有上学,现在眼睛好了,灵都仍愿意继续学习雕刻。”
她进宫前把信息整理了一遭,画扇昔日除去休沐日,每日上午都会待在重玉馆学习雕刻,至于是不是真的学习就不得而知了,她本人对这个是毫无兴趣,但为了保持前后一致不能不去,要按照她自己的想法,还不如去到梨园的球场踢蹴鞠呢,人多热闹,最重要是有趣致。
阮苏行不搭理她,兀自负手缓步前行,抬御輦的宫人便落后跟着,众人大气也不敢出。
画贞慢了几步,跟着就小跑着到了阮苏行后侧面,她看起来还是有几分忐忑的,“陛下这是要去紫宸殿吗,可您为甚么总是不理我?我就真有这么讨人厌么,我耶耶打小儿就夸我聪慧伶俐呢,三岁的我就能把三字经全背出来,五岁的时候被耶耶送到玄迦圣僧跟前聆听佛法,住了好几年!陛下不知道,玄迦圣僧果然是得道高人,讲经也非一般寺庙里的僧侣可比及,那些禅语自他口中吐出,仿若舌生莲花,我尽得真......真传。”
她没留神阮苏行是在哪一句的时候转过脸来看她的,却在他的注视下打了个寒噤。
“你说你曾在,玄迦圣僧门下?”阮苏行启唇问道,几乎一字一顿。
他瞳孔幽黯,映着浅淡的一线天光,画贞心下不明就以,仰头讷讷道:“我没骗人,这话是真的,那时候玄迦圣僧途经我梨国,耶耶敬仰他,便请下圣僧为国师。”这事是她占了便宜,想起来就值得吹嘘,约莫是今生迄今为止最能卖弄的一桩事了。
说完,画贞认真凝着阮苏行的脸,语不惊人死不休,“所以说陛下是一国之君呢,灵都看您的相貌竟与玄迦圣僧有几分共通之处。”
她道这几句是真的心思单纯,一心只想着拍他的龙屁股,阮苏行却因幼年时撞见过自己母亲与玄迦苟且,从而伤筋动骨牵连出了他的真实身世,因而厌极玄迦。不想司灵都就这么大咧咧地说出了玄迦圣僧,看来那日在殿外偷听他与母亲谈话的确实只有漱王。
画贞哪里会晓得他家的秘辛,她只注意到他在听到玄迦时表情起了变化,类似湖面上微微的涟漪,哪怕小,总还是有的。心说或许阮苏行和他耶耶生前一般也对玄迦圣僧敬仰有加呢,就小声说道:“陛下对圣僧感兴趣么?我这儿有一个别人都不晓得的有关玄迦圣僧的事,陛下要不要听?”
他略略扬眉,狭长的眼里闪过一丝阴寒,“你且说说。”
阮苏行微弯下腰迁就她的矮个子,一缕甜香因她的靠近悬在鼻端,他无意识吸了吸,薄唇随之微微抿起。
画贞踮着脚尖愈靠愈近,鬓间的碎发摩挲在他侧颊上,“其实呀,玄迦圣僧是......”
“不好了!陛下,贵妃娘娘在雪地里摔倒了——”来的是茜芝和陆贵妃身边的姣蕊。
画贞的话被打断,阮苏行怔了怔,才把她推离自己,踅过身道:“娘娘怎么了。”他的手不禁意在面颊上抹了抹,那微痒的触感依稀还在。和司灵都靠近令他觉得异样,这感觉分外陌生,难以具述,就仿佛是......
喉结微动,他终是无法形容。
“贵妃娘娘适才在紫宸殿前等陛下下朝,不慎摔倒了。”茜芝回道,却在看到陛下身畔小郎君的刹那有些恍惚。
她脑海中当即掠过一幅画面,内容却模糊不堪,只觉这位小郎君面熟的紧。又听旁人说这是司灵都,消失许久的梨国质子,才暗想怕是自己过去见过的缘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