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贞奇怪地眨了眨眼睛,她忘记伪装,事实上要不是阮苏行本就对原先的“司灵都”不甚留意,她早便暴露了。
身体往前倾了倾,画贞耷拉着眉头,脸上的不解和委屈都不像是装出来的,没有底气地说道:“陛下,难道我又做错甚么了吗......应当,并没有罢?”
“你滚出去就好。”阮苏行别开视线,再不愿搭理她的模样。
她扶着膝盖愣愣地站起来,一瞬间忽然觉得那会儿站在雪地里也没有如现下这样,她不喜欢自己陷入尴尬里,这是身为公主的时候从没有过的体验。
而阮苏行,这个姜国皇帝一句话掉地上砸一个坑,她刚好挣扎着落进坑里,还不知道为什么,有气也没出撒。
“朕要处理政务。”他慢吞吞地说道,好像在解释。
画贞听见,想了想,忽的眼明心亮茅塞顿开,她想阮苏行定是因为被她拒绝了才面色不佳,她明白的,做君上的都好面子,有要维系的尊严。给她东西她得欣喜若狂地接着,否则就是给脸不要脸。
弯腰端起矮几上的牛乳膏,她用自己最诚恳的语气道:“谢陛下赏,我适才其实是羞怯,并不是成心拒绝您的。”
他闭着眼睛打坐似的,画贞等了等,确定不会有反应了才抱着盛放牛乳膏的小盅走到大殿门首边。
殿中宫人躬着腰上前恭敬地开门,门开到一半,画贞蓦地想起来似的,转过身端端正正地行了一礼,“灵都告退。”她后退几步,踅身跨门而出。
“装疯卖傻。”
阮苏行语调平板,垂下的袖襕轻扫在铺得厚实的氆氌毯上,发出“簌簌”的声响。
他从案前立起,自墙上取下一柄古剑反复摆弄,颀长的剑穗游弋,拔出剑鞘之际,剑身寒光凛冽,映出身后半张模糊的人面。
“陈国那边如何?”
那人声音低沉,回话吐字却清晰有力,“老皇帝病重已久,太子半月前不知所踪,若是...真出了事,最后的受益人将是陆庭远。”
“嗯?”阮苏行对着亮如镜面的剑身吹了口气,“陆庭远,那夜帮助司灵都逃出禁宫的不正是他。”
“是,陛下为何明明知道,却还——”他问了一半,视线无意中迎上阮苏行的,硬生生止住了话头。
“你想问我为何明知陆庭远放跑了司灵都,却还在他二人面前假作不知。”阮苏行收剑入鞘,盘腿在矮几前落座。他自斟一杯,晃了晃青铜酒盏,幽幽的语声听得渗人,“你在陈国待得太久,忘了规矩。”
“陛下——!”那人双膝一软便跪倒在地,额头死死抵在地面上。
“也罢。”阮苏行挥了挥手,“你身居高位,素来做得极好。此番便是假在病中也不宜离开太久,走罢。”
他如蒙大赦,到这时才发现自己后背上附着一层冷汗。还想说些甚么,但是看着矮几前男人冷峻的侧影,唯谨慎地道了句“告退”,转身翻窗而出,眨眼消失在茫茫雪色间。
角落里步出宫人关上窗户,一声不响便又隐入阴影。
阮苏行屈起膝盖,捏着酒盏饮下一口,辛辣的液体淌过喉咙。他的眼神忽而变得迷离,看见一条门缝,缝隙里是如今的太后娘娘——
当年的皇后,正同一位来自陈国的圣僧玄迦纠缠在一处。
那画面,恶心至极,至今思来仍叫人作呕。
他那年只十岁,尚且稚嫩,他是皇储,有着从出生之日起便被立为太子的姜国尊崇血统。
却也是后来才慢慢发现那不是那个女人第一次与玄迦有染,他不得不疑心自己的身份。不过这对那时的他而言不是最可怕的,真正诡异的是玄迦,那个陈国圣僧,他竟然是......
“陛下,酒水凉了,老奴命人拿下去烫一烫?”
阮苏行从回忆里惊醒,说不必了,圈起手臂在桌上趴着,轻轻枕了上去。
姜国的宫殿处处都叫人喜出望外,画贞抚摸着沿途的回廊扶手往紫宸殿外行走,迎面却忽然走来一名穿圆领袍衫的男子。
此人高高瘦瘦的,面貌清癯,别说,乍一看竟是有几分类似阮苏行。特别是那对微微上翘的眼睛,怪了,莫非是兄弟么?
姜国皇帝确实有一名小兄弟,可那位王爷应当与自己一般年纪才是,面前这位......她倒是不曾见过这样人高马大的十五岁少年。
画贞不认得他,只打算若无其事地经过,始料不及的是这人却在看清她时拉住了她的袖拢。
陆庭远惊愕地看着眼前的小少年,他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
“真的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