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张照片里老人的表情有些变化。
其中一张二老都笑得很开心。
还有一张,两人眼睛里带着泪花,但面对镜头却习惯性的勉强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陈锋放下照片,脑子里又想起情况说明里寥寥几行字的描述。
1998年9月15日,圆满完成抗洪抢险任务的川蜀军区……连长陈峰同志与卫生员梁芸同志在返乡途中遭遇山体滑坡,不幸牺牲。
自投身军旅来,两位同志……现追认为烈士,授二等功……
2007年,陈锋的奶奶周先秀病逝,享年65岁。
陈锋的爷爷陈墨依然健在,独居在川蜀县城里,今年八十一岁,近几年身体一直不太好,时不时住院。
回忆着,陈锋的手猛地不自觉抖了起来。
他狠狠别过脸去看向旁边。
卢薇没有打扰他。
良久过去,陈锋把材料重新放回文件袋,“谢谢。”
“不用谢啊。”
“查这个事废了很大力气吧?”
卢薇:“嗯,还好吧,具体的细节我也不太清楚。嫌疑人也抓到了,你要和她聊聊吗?”
陈锋想了想,“算了,都过去了。”
“我之前一直很好奇,我其实了解过你的过去。你明明不是jūn_rén,但你现在却给我很强的军旅气息,还不是那种没上过战场的新兵。并且你这种气质一直在变得越来越强烈。之前我觉得可能是错觉,现在倒是知道了,这是天生的。”
陈锋点头:“或许吧。我养父也姓陈,他给我起名字叫陈锋。我爸也叫陈锋。可能……真的是冥冥中自有天注定。他没当完的兵,我来当。我不会给他丢脸。”
“省省吧,你现在入不了伍了。你想去别人也不会同意,你还是继续写你的歌,搞研究来的好。”
陈锋:“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呗。”
陈锋又想起自己前两次去到未来时,列兵陈锋的原籍都是蜀州。
当时他还稍有纳闷,自己明明不是蜀地人,怎么老和这地方过不去。
现在他懂了,打从一开始,命运就在给自己暗示。
卢薇点着头,又上下打量他,不自觉的感慨道:“真不可思议,你这天生气质也太强了点。”
陈锋哈哈一笑,“也不完全天生,还是得练,我用了很多人命才练出来呢。”
“扯吧你!当我没看过你档案还是怎么的?”
“真的,我说老实话你怎么就不信呢?”
卢薇哭笑不得,“说吧,多少条人命?”
陈锋假装认真思考,“得有个上千亿条吧。”
这下卢薇的白眼得翻上天灵盖了。
拿他没办法,卢薇无奈道:“你怎么又开车?”
陈锋:“我……”
不敢再说,他开始迅速的闷头刨起饭来,同时他摸出手机给孟晓舟打电话,让孟晓舟立马给他定一张直飞川蜀的机票。
“今天没办法陪你慢慢吃,不好意思了,我早点吃完去一趟蜀州看我爷爷。”
卢薇:“然后?”
“然后我会在那边买套房,再买个私人飞机,以后有事才来汉州。”
卢薇大惊,“嘶……”
“有一天是一天吧,我走丢了,老人家已经难过二十一年了,我想让他更高兴些。”
然而一切都是陈锋的美好愿景,终究无法实现。
命运从来就不完美,充满着这样那样的缺憾。
当他抵达川蜀县城,直奔陈墨居住的小区打听,才知道陈墨今早又进了县医院病房。
陈锋赶紧调转车头直奔医院。
抵达住院楼,别人说的在五楼,但电梯这会儿才刚上到三楼,陈锋扭头冲进了楼梯,顾不得惊世骇俗,闪电般徒步上楼。
当他抵达病房门口时,却见医生和护士已经站到了外面。
他没敢问,这些人交谈的内容已经告诉了他答案。
医生:“他不让我陪着,说想一个人静静。老年人这次是真的不行了。”
护士揉了揉眼睛,“唉。”
另一名护士眼睛里也红红的,“其实去年我都以为陈爷爷已经不行了,只是没想到他撑了过来。”
“他说他得等孙子回来啊,不想走。”
“都二十一年了,哪能等得到啊。”
“人弄丢的时候才三岁,不记事的吧。”
“算下来现在也该二十四岁了,能找回来的话,早就回了吧。”
“你们说陈爷爷的孙子现在到底在哪呢?我之前帮他转发过朋友圈,一点用都没有。”
“谁知道呢。我也赚了,还到网上帮他登记了。”
“唉。”
“刘老师,陈爷爷刚到底说什么来着?”
医生:“他说他还是不甘心,但也知道这次没办法了,就是有点遗憾,舍不得。”
医生护士对生老病死都见得多,平常不会有太多心理波动。
可陈墨老爷子的故事在医院里人尽皆知。
大约五六年前开始,身体每况愈下的老先生便成了医院常客。
很多次医生们都以为他撑不下去,烈属福利院和殡仪馆都在准备后事了,结果他每每总能奇迹般的重新打起精神,缓过劲来。
他能坚持到现在,全凭一口气。
他总说,自己家里人本来就不多,没什么亲戚。
如果自己走了,娃将来找回来,啥也看不着,得多难过?
我老陈当年也是扛过枪的铁汉子,枪林弹雨都不怕,我说不死那就不死。
黑白无常都怕我。
大家也都盼着这倔强执拗的老头能梦想成真。
可时间终究是人世间最无情的钝刀子,谁也敌不过。
再坚强的老头一年年的撑着,一次次半步迈进鬼门关又挣脱出来,总会有不得不服输的那天。
他心想事成的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现在他终于要被迫放弃了。
陈锋吞吞口水,问道:“是陈墨在里面吗?情况怎么样了?”
医生略显诧异的看他一眼,“你是……?”
“我是他孙子,陈锋。”
众人:“什么!”
三十秒后,陈锋出现在了病床前。
老人并不知道他已经进来了,只软软的半躺在被摇起一半的病床上。
病床旁的柜子上摆放着不知削好了多久,已然有些氧化发黑的苹果。
旁边还有个碗,里面是老爷子早上起床时吃剩下的汤圆。
这是他很多年的习惯,可惜这次实在吃不完了。
老人双手摆于胸前,十指互扣,微微偏头,浑浊的目光望向窗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