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我不会有时间来采取防卫措施。迅速的行动是他们最好的战术。如果我带着钱,他们就用不着拷打我,逼我说出藏钱的地方了。但无论如何他们会折磨我的,是为了从中取乐。或者不如说雷娜塔会来折磨我。我不知道她想先从哪儿开始——是我的眼球还是我的喉咙。大概是眼球吧,因为如果她从我的喉咙开始,她就不能听见我的尖叫声从而得到满足了。我敢肯定,为了就我对她做的事进行报复,她真的很想先捏碎我的喉咙。”
龚玉坐在后座上,那条受伤的腿往前伸着。蓝警官坐在前面的乘客座位上。他们看着古铜,好像他这番紧张的叙述正表现在他的举止上似的。
“你讲得太形象了。”龚玉说。
“是什么让你对导引仪和顶好西部旅馆这么肯定?”蓝警官问。
“因为如果是我,我就会那样做。”古铜说。
“为什么不是车站酒店或田庄酒店,或者哪家离这儿更远一点的旅馆呢?”
“那些地方大小,很容易引人注意。无论是谁在盯着导引仪的接收器,他都不想引人注意。”
“要是你这么肯定,我可以叫西宁的警察去检查一下顶好西部旅馆的房间。”
“不拿搜查令吗?警察不公开自己的目的能行吗?无论是谁在盯着接收器,旅馆外面都会有人望风,看有没有警察来。雷娜塔和她的朋友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而我会失去等待他们上钩的最佳时机。”
“你让我担心。”龚玉说。
“为什么?”古铜转弯开下大道,向他们“家”的方向开去,渐渐靠近了公路坡道。
“你变了。听起来你像是欢迎这种挑战,好像你喜欢干这个似的。”
“也许我开始恢复原状了。”
“什么?”
“如果你和我要活下去,我必须恢复原状。我没有别的选择。我必须变回到以前的那个我——到圣菲之前的那个我。这就是赖恩选中我做你邻居的原因,是不是?”古铜问。“这就是你搬到我隔壁的原因,因为我以前是那样的一个人。”
租来的别克翻过大山,圣菲突然展现在古铜眼前,远处的山脉显得巨大无比。他又回来了,可他既不觉得激动,也不感到高兴。相反,他感觉到的是一种出乎意料的空虚。
离开这儿之后,在他身上发生了太多的事。圣菲那些土褐色极具民族特色的平顶建筑显得比以前更富于异域情调。圆角的土坯房屋散发出温柔的光芒,9月的下午令人惊异地清晰明亮,没有烟雾时,能看见数百里以外的地方。这是一片阳光翩跹起舞的土地。
但是,古铜觉得它完陌生而遥远。他没有回家的感觉。他只是再次游览他碰巧居住的地方。这种距离感使他想起他在情报局工作时完成任务后回到南京或者重庆公寓时的感觉。他以前曾无数次地感受到这种距离感,在重庆、广州、香港、北平、武汉、以及最后在上海——因为他执行任务时,无论他去哪儿,他都不敢使自己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怕自己会放松警惕。如果他要活下去,他就不能让自己分散精力。在这个意义上,他是回家了。
“缝合得很好。”那个弓肩膀的医生说。
“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古铜说。这个医生是他以前的一个委托人,跟他偶尔有些往来。“谢谢你没预约就同意见我们。”
医生耸耸肩。“今天下午我有两个人预约了却没有来。”他接着检查龚玉大腿上的伤口。“我可不喜欢缝口周围这片发红的皮肤。受伤的原因是什么?”
“汽车出了事故。”龚玉刚要回答,古铜抢着说。
“你和她在一起?你脸上也是因此而受伤的吗?”
“这个假期的结局可够糟的。”
“至少你还用不着缝几针。”医生又把注意力转向龚玉。“发红意味着伤口正受到感染。你注射过抗破伤风针吗?”
“我当时不够清醒,不记得了。”
“那个医生肯定是忘了。”古铜忿忿地说。
“那么还是有必要了。”医生给龚玉打了一针,又把伤口包扎起来。“我开个处方,开些消炎药。你想要点什么止痛药吗?”
“是的。”
“喏,这个应该有用。”医生写完了,递给她两张纸。“最好不要洗澡,只是你最多可以淋浴,但我不希望你把伤口泡在水里。如果肌肉组织变得太软,缝线可能会脱出来。三天之后给我打个电话,我想确认一下感染没有扩大。”
“谢谢。”龚玉从检查台上慢慢挪下来,拉起宽松的裤子,扣上扣子。为了避免引起怀疑,他们没提星期五夜里那颗子弹在龚玉肩上多肉的部位打出的伤口。那个伤口周围没有发红,但是如果那儿开始感染了,用来治疗她大腿上伤口的消炎药会起作用的。
“能帮上忙我很高兴。古先生,我要在这里再买些可出租的房产,你手头有什么会让我感兴趣的吗?我星期五下午有空。”
“我可能没空。我会再跟你联系的。”古铜打开检查室的门,让龚玉拄着拐杖在他前面走出去,向等在门厅里的蓝警官走去。古铜告诉他们,“我马上出来”,然后关上门,向医生转过身去。“呃,谢大夫?”
“什么事?你想让我检查一下你脸上的伤吗?”
“我想的不是这个。”
“那么——”
“我怕这听起来有点太戏剧性,但是我想知道你能否对我们到你这儿来保密。”
“为什么要——”
“这事很棘手,实际上,让人很尴尬。我的朋友正在办离婚,如果她丈夫知道她一直和我见面,事情会有麻烦的。可能会有人打电话来或到这儿来,说是她丈夫或是私家侦探什么的,想知道你给她治疗的事。我很不愿意让他发现她和我一起来过这儿。”
“我的诊所没有提供那种信息的习惯。”谢医生很直接地说。
“我想也不会,但是我朋友的丈夫很会说服人。”古铜拎起装着钱的包。
“他肯定不会从我这儿得到任何信息的。”
“谢谢,谢大夫。为这个我很感激你,”他离开检查室的时候,觉得医生对他自称所处的境地很不以为然。他在接待台前停住了脚步。“我付现金。”
“病人的名字?”
“王慧”他编了个假名。
雷娜塔极少有可能查遍圣菲的每一个医生,看看龚玉是否前去接受她可能需要的治疗,但不厌其详一向是古铜的特点。他故意不带龚玉去看他的私人医生,或是去公立医院的急诊病房。那些地方太显眼了,雷娜塔能很容易地找个人监视着,看龚玉有没有回来,她也就能知道古铜是不是回城里来了。古铜的预防措施也许过多了,但现在老习惯又控制了他。
活动房和房前那丝兰密布的砾石地面看起来有点奇怪,好像与古铜几天之前看见的不一样。不对,古铜对自己说,应该是几夜之前。你是在半夜里看见的,看起来当然不一样了。他把租来的别克停在路边,看了一眼围住前墙的狭窄花园,里面生长着矮小的金盏花。
“你认为你在这儿露面安吗?”蓝警官问。“那个女鬼子或是她的一个朋友可能正监视着我住的地方。”
“根本不可能。”蓝警官说,“那天夜里雷娜塔根本没有看清你。”
蓝警官也在盯着活动房,好像它有什么跟以前不一样的奇怪地方。是什么让他紧张呢?蓝警官很想知道。他真的认为雷娜塔在这一带吗?要么是因为——古铜记起蓝警官提到过的他和他妻子之间的争吵。也许他对回到她身边感到不自在。
“你和我一起冒了各种各样的危险,我欠你的很多。”古铜伸出手去。
“是的。”龚玉爬起来俯身向前。“你救了我的命,我永远也报答不了你。说声‘谢谢’远不足以表达我的感激。”
蓝警官仍旧盯着活动房。“我才应该说‘谢谢’。”
古铜皱起眉头。“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问过我为什么想和你一起走。”蓝警官转过身,直直地看着他。“当时我告诉过你,我需要离开我妻子一段时间。我告诉过你,我是个对帮助人们解决麻烦很着迷的人。”
“我还记得。”古铜说。
“我还告诉过你,我以前从来没有遇到过像你这样的人,和你一起到处转悠是在受教育。”
“这我也记得。”
“人们的行事方式会渐渐一成不变的。”蓝警官犹豫了一下。“我在内心里觉得像个死人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古铜惊呆了。
“和那些流氓一道混的时候,我知道肯定还有什么比毫无目的地闹腾、乱跑更有意义,但我想不出是什么。后来我跟你说过的那个警察改变了我看待事物的方式。我当了警察,像他一样,这样我就能改变一下,能做些好事。”蓝警官激动得声音哽咽了一下。“但有时候,不管你做了多少好事,你在这个世界上看见的所有那些脏东西都能把你压垮,尤其是人们互相加在对方身上的那种没有必要的痛苦。”
“我还是不——”
“我觉得我再也不会为任何事情而激动了。但是这几天来我竭力跟上你……呃,有点什么事情发生了……我觉得充满活力。哦,我们干的那些事把我吓得魂都没了。有些简直是完没有理智的、自杀性质的。但在当时——”
“好像就该那么做。”
“没错。”蓝警官笑了笑。“好像就该那么做。也许我和你一样。也许我在恢复原状。”他又盯着活动房,表情严肃起来。“我想是时候了。”他打开乘客座的门,他的皮靴踏在了砾石上。
古铜看着这个瘦高个的长发侦探忧郁地朝活动房前的三级台阶走去,
蓝警官在门里消失之后,古铜朝龚玉转过身来。“今天晚上会很艰难。我们得把你安置在城外某个地方的旅馆里。”
龚玉虽然很不舒服,仍警觉地坐直了身体。“不,我不和你分开。”
“为什么?”
龚玉没回答,她很不自在。
“你是说你离开我就觉得不安?”古铜摇摇头。“你住在我隔壁的时候大概是这么想的,但你必须放弃这种想法。现在,对你来说,还是尽可能地远离我更聪明些。”
“我想的不是这个。”龚玉说。
“那你在想什么?”
“要不是因为我,你就不会卷到这里面来。我不会让你独自一人去努力摆脱这一切的。”
“会有一场枪战的。”
“我知道怎么打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