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先生,没想到你也通晓诗歌。”第四位妇女说,“当你没在帮人寻找像这幢这么漂亮的房子时,你不至于也在学院选修课程吧。”
“不,济慈的诗我还是上大学时学的。”古铜撒谎道。
“你激发起了我的兴趣,”其中的一位妇女说,“济慈写下这些伟大诗篇时真的才20岁出头,而且很快就要死于肺结核吗?”
古铜点点头。他又想起那个黑沉沉的雨夜里发生在那个院子里的枪战。
“他25岁去世,”第四位妇女重复道,“被葬在无锡。”
“不,是上海。”古铜说。
“你能肯定吗?”
“他死在离喷泉不远的一所房子里,从那儿往右走,就是一排台阶。”
“听起来好像你去过那里。”
古铜耸耸肩。
“有时我猜想,你什么地方都去过,”一位相貌迷人的女子说,“你来圣菲之前的生活一定很有趣。哪一天,我要让你给我讲讲。”
“我在别的地方经营房地产,恐怕没有什么特别有趣之处。”
龚玉好像已经感觉到古铜想离开,便从容地站起,挽起他的胳膊。“要是有人想听古先生讲他的生活故事的话,那个人就是我。”
谢天谢地,古铜终于从这种心境中解脱出来了。他和龚玉溜达着出了门,来到一个用砖铺地的大院子里。在凉爽的夜幕下,他们仰视着繁星密布的天空。
龚玉的一只胳膊搂住了他的腰。古铜嗅到她上的香水味,不住亲了亲她的面颊。他的咽喉愉快地绷紧了。
古铜领着她出了院子,远离灯光和人群,隐蔽到矮松树的影里。
“来,接着说——给我讲讲你那有趣的生活故事。”
“再找时间吧。”古铜说。“现在,有更好的事要做。”
但他不住又想起上海,想起赖恩,想起发生在那个院子里的事。这个可怕的噩梦始终困扰着他。他真希望能把以赖恩为代表的那一边全都远远抛在后。现在,他和两个月前一样,急于知道究竟为什么赖恩要到圣菲来监视他。
“送来了吗?”
“今天下午送来的,”古铜说,“我还没来得及给你看呢。”晚会结束后,他们沿着树荫浓密的林多路驱车返回。
“现在让我看吧。”
“你肯定自己不累吗?”
“哎,如果我累了,我就能住在你那里,使用它。”龚玉说。
“它”指的是一张,是古铜委托一位当地工匠制作的,其独特之处在于它全部是用金属铸造的。当地人用一把锤子和一块铁砧,在架杆上制作出了精美的图案,看上去很像木雕。
“太奇妙了。”龚玉说。此时,古铜已经把吉普停放在汽车棚里,和她一同走进室内。“这比你描述的还要气派。”她抚摸着金属表面光亮的黑漆。“而且,这些图案都是刻在头板——或者应该头金属板——上的。无论你叫它什么,反正是用铁制成的。这些图案看上去像是参照了鞑靼人的图案,但也像阿拉伯的象形文字,他们的脚往一个方向伸,手却伸往另一个方向。实际上,他们看上去像是些醉汉。”
“这些图案并没有参照任何东西,是当地人自己独创的。”
“好吧,我真的很喜欢,”龚玉说,“这些图案让我很开心。”
古铜和龚玉从不同的角度欣赏着这张。
“看上去的确很坚固。”古铜说。
龚玉用一只手按了按垫,然后扬起双眉,显出一副调皮的样子。“想检验一下吗?”
“当然,”古铜说,“如果我们把它压垮,我要让马西退款。”
他们肯定是从后墙进来的。当时是凌晨3:07。德克尔之所以知道准确的时间,是因为他有个旧式的指针闹钟。他后来查看时发现,指针正好停在那个时间。
他没有睡着,正侧躺着,借着月光欣赏龚玉的面容,想象着她已经完成了事务的旅行,又回到自己的边,他们的分离终于结束了。远处隐约传来“砰—砰—砰”的爆竹声,是参加聚会的人们燃放的。庆祝活动仍在继续。古铜想,明天早上肯定到处是残纸碎屑。困乏的街坊邻居被那些聚会搅得彻夜未眠,镇上的官员又要忙着应付来自各处的抱怨了。他很想知道现在有多晚了,于是转过头去看钟。
他一点也看不到钟的亮光。他猜想,一定是自己把龚玉的什么衣服扔在钟的前面了。他伸手想去移开钟前面的遮挡物,却碰到了钟。他疑惑地皱起了眉。钟的夜光怎么没了?远处的爆竹声还在砰—砰—砰地响着,但在喧闹声中他还是听到了另外一种响声——是金属与金属的微弱刮擦声。
他内心一阵不安,坐了起来。那声音不是腿的摩擦声,而是从卧室外采光走廊尽头右边的门那儿传来的。这道门通向外面的小花园和院子。这种金属与金属的微弱刮擦声仍在继续着。
他猛然伸过一只手捂住了龚玉的嘴。月光下他隐隐看到,她吃惊地睁开了眼睛。她刚要挣扎着推开他的手,他把头俯在她的左耳上紧张地低声说:“千万别出声,听我的,有人想破门进来。”
金属刮擦声仍在继续。
“离开,到壁橱里去,快。”
龚玉地从上爬下来,冲进房间右墙上的壁橱里。壁橱大得能走进去,没有窗户,比卧室还暗。
古铜迅速拉开头柜最下面的那个抽屉,摸出一把西格手枪,这还是他初到圣菲时买的。他猫腰蹲在边,用作掩护,伸手去抓边的电话。可是,当他把话筒放到耳边时,他明白不可能的了,话筒里根本没有拨号音。
金属刮擦声停止了,突如其来的寂静使古铜越发觉得紧张。古铜冲进壁橱,但没有看见龚玉。他以边的小梳妆台作掩护,透过卧室敞着的门朝外面的走廊瞄准,浑紧张地抖个不停。虽然他的体仍在冒汗,但他还是觉得发冷。靠右边的后门吱吱嘎嘎地打开了,古铜早就打算给它上点儿油了。
他问自己,到底是什么人想破门而入?是强盗?有可能。但以往生活经历中养成的多疑心又一次占了上风。那件没了结的事又一次找上门来了——他无法打消这个教他从心里发冷的念头。
几个黑影冲进了卧室。刺眼的闪光划破黑暗,自动武器断断续续的轰鸣声冲撞着古铜的耳膜。在闪光中,无数发子弹向单,枕头里的羽毛四处飞扬,垫填塞料迸出来。
趁着持枪歹徒尚未意识到他们所犯的错误,古铜向他们开了火。他连续扣动扳机,两个歹徒中弹倒下,第三个歹徒连滚带爬地逃出卧室。古铜朝他开了一枪,但没打中,子弹打碎了一扇采光玻璃窗,那人趁机消失在走廊里。
古铜的手掌有些潮湿,幸亏枪把上有防滑方格雕花。他的体汗流浃背。他的耳膜被轰鸣的枪声震伤了,嗡嗡作响。他几乎听不到尖啸声,也无法察觉到是否还有持枪歹徒企图偷袭自己。因而,他不知道闯入自己家的持枪歹徒是不是只有这三个,也不知道中弹的那两个人到底伤得怎么样。如果他试图离开壁橱的话,他们还会不会朝他开枪?
击时的刺眼火光破坏了他的夜视觉,他焦急地等待着它的恢复。让他担心的是他不知道龚玉在哪里。是在宽敞壁橱里的什么地方,没错。可是她找到隐蔽处了吗?也许她躲在柏木柜后面了吧?他不敢冒险往后扫一眼,看看能否在黑暗中发现她的影。他必须目不转睛地盯着卧室,随时准备消灭冲进来的歹徒。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脊背上一阵发凉,随即心惊胆战地意识到壁橱有另一个出口。这个出口通向洗衣间的出口,就在他的后。假如那个持枪歹徒绕过去,从那个方向进攻……
古铜想,我无法同时守住两个方向。或许外面的人都跑掉了。
你会不会跑掉呢?
也许会的。
见鬼。
恐惧使他坚强起来。深更半夜,电话线和电源线都被掐断,无法求援,无法发出警报,唯一让持枪歹徒担心的是他的邻居会被枪声或警报声惊醒。可这些嘈杂的声音能透过土坯墙传出去吗?离这儿最近的房子也有几百米远,距离会大大减弱这些嘈杂的声音。也许枪声很像他早些时候听到的远处的爆竹声。也许那个歹徒自以为还有一点儿时间。
歹徒并不是从洗衣间那个方向冲进来的。卧室门外再次响起自动武器的呼啸声,火光闪闪,子弹飞向壁橱门两侧的墙壁。歹徒不停地向室内扫着,子弹打进对面的墙壁,撕碎了衣架上的衣服,打烂了鞋盒和服装袋,纷纷扬扬的布片、木屑和纸板片飘落下来,砸在古铜的背上。呛鼻的火药味充斥着整个屋子。
刺耳的枪声突然响起,又突然停止,古铜不敢朝枪口闪光的地方击,因为歹徒很可能已经变换了位置等在那里。如果他还击,立刻就会朝古铜手枪的闪光处开枪。
随后,古铜感觉到壁橱里有动静。龚玉的影从黑暗的角落里一跃而出。她熟悉这幢房子,知道有扇门通向洗衣间。就在她握住门上的球形把手拧开门时,冲锋枪响了起来,连发的子弹朝她去。古铜觉得好像听到了她的呻吟声。
她中枪了吗?古铜非常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