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25日,阿古在无锡会见了其他“秘密jūn_duì组织”的领袖后回到上海的公共租界。他没有直接回到海宁路的寓所,却乘坐出租汽车到哈同旅馆开了一个房间,打算在这儿开个会。他还没有到房间去,在旅馆的大里就遇到两个口操着纯粹南京话的人找他谈话。他还以为他们是租界的便衣警察,正算从口袋里取出他的居住证。
这时,他突然感到两只手臂被紧紧夹住,他的脚离开了地面,被架到停在旅馆
门口的一辆宽大黑色的车里。他开始抗议,却遭到了对方用南京话的一顿臭骂,
一只强有力的手打在他的鼻子上,另一只手击中了他的腹部,一只手指点了他耳朵
下的神经,他突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就不省人事了。
24小时以后,极斯菲尔路76号司法警察署刑警大队的电话铃响了。一个
沙哑的声音对接电话的警官说,他代表“秘密jūn_duì组织”说话,并说阿古已经“捆绑停当”,待在这座房子后面停着的一辆偷来的黑色轿车里。
几分钟后,面包车的门打开了,阿古跌跌撞撞地从车上下来,出现在一群惊呆了的警官面前。他的眼睛被蒙住了24小时,眼前模糊一片,要有人扶着才站得住。由于鼻子出血,他的脸上沾满着血迹。他的嘴被一个钳子夹住。
警察把钳子拿掉,有人问他:“你就是阿古吗?”他说:“对。”
至于阿古前一晚如何被特工人员绑架上车,在车里接受拷打,后来这辆汽车又如何开到警察局后院而由一个陌生人用电话通知,这只不过是他们在工作中开了个玩笑。
但是有一件事是行动分局没有估计到的:他们弄掉阿古虽然使“秘密jūn_duì组织”
的士气大为低落,但是却为阿古身后的陈功书铺平了道路。他虽然刚来上海,却更加精明强干。从许多方面来讲,这是一件不合算的买卖。
从情报猜测,把阿古绑架并且交到76号去的,很有可能是军统的政治对手,也有可能是青帮分子。可以肯定不是租界的巡警所为,也不可能是76号的杰作。因为他们自己都被蒙在鼓里,直到接到电话才到了那辆偷来的车子里去提人。
而且出面的两个人说着纯粹的南京话,显然也是故意而为之,混淆各方的注意力,让人猜不透,似乎觉得汪伪的南京政府也有关系。
这一切对阿古来说,都不重要了。在被76号拿下之后,他就算没熬住拷打,在76号里说了所有能说的一切,还是在一个星期后就被快速的秘密枪决。而因为他的交代,军统上海站,包括周边苏锡常以及浙江的几个情报站,再一次遭受了重创。陈功书要不是老奸巨猾,生就一副跑路的天赋,不知道被抓了多少次了。
而徐恩佐他们三个人,因为在随后的审讯里竹筒倒豆子,经过76号的审核最后认定为他们三个人确实是属于爱国青年。从他们过去的行动看,确实所有的行动都是针对日本人,而且在一些有纪念意义的日期和活动时,所开展的也都是针对日本人的报复破坏行动。
所以不管客观上他们对造成了多大的损失和恶劣影响,但是这几个人其心可彰,爱国之心可表,只不过是因为年轻,被重庆分子所利用。如果他们愿意悔过,是可以教育和改正的,也可以为汪伪南京政府继续效力。
如果没有在馒头里吃到那张纸条,不知道徐恩佐会怎么选。反正,此时的他在得到76号如此态度之后,只在表面上稍作挣扎就同意了归顺,并且写下了具结保证书和悔过书。
其他两个人,虽然互相之间没有沟通过,但想必也都接到了同样内容的纸条。所以,态度都和徐恩佐一样,三个人从牢房里被释放了出来,换了身衣服住进了宿舍,将养几天后,就参加了“政治培训”。和他们一起接受培训的,除了他们三个,还有其他从军统和中统被抓到的“投诚”人员,其中不乏有几个,他们互相之间都面熟。
只不过谁都不知道谁是真是假,所以这些人里也互相戒备,除了必要的交谈,几乎不聊其他话题。哪怕徐恩佐这两个曾经的手下,彼此之间也是如此,谁心里到底怎么想的,都不愿让别人知道。
毕竟,当时被抓了以后被日本人杀了也就杀了。或者,被转移到76号后被汉奸杀了也就罢了。只不过现在突然发现自己不用死,感觉还是活着好。人就是这样,当时舍身取义的念头是真的,做不得半点假。但是一旦过了一段时间,那个心气下去了,能活着,自然还是活着好。
所以在培训结束后,他们又参加了一期基础的情报训练,这一期培训生里充斥着很多他们原来根本瞧不起的青帮流氓和市井无赖。不过这时候,他们都想开了,走一步算一步。更何况,他们心里都各自认为自己是“奉命潜伏”,心理优势还是有一点的。所以,在这个时候他们还很是看不起自己身边的袍泽和同僚,认为他们是“汉奸”,而自己是在卧薪尝胆……
之后,他们就被派到歹土的烟铺和赌档,穿着便衣做着密探的工作。重点工作任务是认人以及找出哪些外埠来的富家少爷。找那些富家少爷,就是把信息提供给行动队,在方便而且需要的时候,76好专做脏活的青帮分子出面就把人绑了,索要巨额的绑票费赎人。
而认人,就是利用他们曾经的身份把来到歹土的重庆分子给指认出来,然后行动队予以缉拿。虽然他们三个是一个都没指认,很大一个方面是他们所有认识的参与过行动的人,大部分其实都落网了。而且除了他们三个,还活着的也没几个。
直到这次被蒲素抓回来,他还以为自己是遇到了重庆政府在上海的游击队。先是因为心虚,不大敢露头,后来实在没有办法了,才说出了自己以前的身份。
对于他们三个,蒲素还没想好怎么处理。这三个人实在是烫手山芋,不能信任,也不能简单的把他们处理掉。毕竟在被捕之前,三个人的表现是值得敬佩和肯定的。如果不是重庆方面对他们实在是不当回事,只要稍微用心培训一阵子,绝对是大大的可用之才。
天亮后,等到于大宝来接他时,临走前他关照了这里的政工干部,让徐恩佐他们三个,多交代一些76号内部情况,两天后他来看材料。并且让他们一定要严加看管,待遇提高,但是看押等级不能降低,尤其不能让他们知道人在哪,以及看押他们的是什么人。
……
古铜到上海不是那么容易,从重庆出发辗转了十八天才在今天到达。幸运的是,一路上没有出现什么意外。麻烦的是,这么来回折腾把他搞得精疲力竭。他想,保住性命与生活不是一回事。明天是星期六,是他的40岁生日。
近来,他极不自在地意识到时间在飞逝。妻子、孩子、家庭——这些他都没有。他常年在外奔波,但不论到了哪儿,他总感到自己是个局外人。他的朋友为数不多,而且他很少跟他们见面。他的生活中只剩下工作,而这对他来说已经远远不够了。
住进这家有着廊柱和长毛绒地毯的旅馆后,他立刻洗了个淋浴,换上干净衣服,以摆脱疲劳。他穿上中式布鞋、肥腿裤、斜纹粗棉布衬衫。这套服装非常适合上海5月里温和的天气,许多跟他年纪相仿的上海人都是这身打扮,因而他绝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他出了旅馆,混入行人中,沿着熙熙攘攘的街道走了半个来小时,尽量确保自己没有被人跟踪。他来到外滩广场,这是上海最热闹的地方,市区的主要干道全都在这儿汇合。他找到一处公用电话,周围来往车辆的嘈杂声正好给他提供了掩护。
“喂?”一个男人的声音回答道。
“是阿三吗?”德克尔用宁波话问。
“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人。”
古铜放好听筒,环顾四周,在确认没有人窥视他之后,挤入人群离开了。到目前为止,一切正常。如果那个声音对他说“你打错了”,那么则是在告诉他赶快撤退,一切全乱套了。
四马路附近的那套公寓位于三层楼上,既不过分奢华,也不是太简陋。
“空中的旅行怎么样?”公寓的主人问。他说话略带江苏口音,听起来像是电话上的那个人。
阿古耸耸肩,扫视一下室内朴素的陈设。“你知道那个老掉牙的笑话,失去的总是最好的。”他说出最后一句联络暗号。“一路上的大部分时间里,我都在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