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里那几位都是按着侧夫的礼制,主子既然发了话,往后这位也不能轻忽了。
他恭敬低着头,余光瞥见主子拿了锦绣阁那处的,扫过上首又将贴身小厮和其余洒扫仆从的看过了,淡淡地扫过末尾,“添上孟公子的名儿,往后也记着些。”
肖管事一怔,心道,这位不知打哪儿来的孟公子先前是按着贴身小厮的身份安排进去的,只是下人都瞧在眼里,这位公子生得美艳动人,又不似寻常人家的公子,进来也从不干活,又与明主子再亲近不过的,若按小厮对待是不能够的,可也不像是主子,真叫人难办。
他才露出些为难的神色,连珏目光从他脸上浅淡划过,轻描淡写道,“他身份特殊,也不用多做了,只加上一件玫瑰红遍地金的长袄吧。”
没按府上的规矩,却要赏一件过年的好衣裳。主子的心思一时叫人猜不透了肖管事心里疑惑,面上半点儿不露,恭敬地记下,等着主子审阅过各处的便告辞退下。
又有库房的张管事来回话,说是已按着主子的吩咐往各处送了年节的礼,只是不知给郎主大人的清流激玉琴是往玉痕馆的暖阁安置,还是先送到离尘轩去。
“放到暖阁吧,他原先那张寒玉琴抬到离尘轩去。哦我记起来了……前儿才送来的西洋穿衣镜也放到暖阁里。”
张管事领命去了,乐管事呈了各处庄子送来的礼单,又有崔管事递上除夕夜宴席的菜目,名儿取得文绉绉的,连珏看得眼晕,叫他转送去郎主那头由他筛选增减。
“主子,今儿按着您的吩咐本该在府里各处的大湖里凿冰往冰窖里存的,只是落雁湖那处,我瞧着几位主子竟在冰上玩闹……一时动不得工。”
连珏愕然,“都有谁在冰上玩呢?可是他们自己想着的?怕还有位孟公子吧?”
崔管事连连点头,“正是,我瞧着孟公子不知从哪里找来的木板子,拿绳子拖了,叶主子和颜主子都在上头坐着,还有乐主子,lún流叫人拉着在冰上滑,各院的小童也聚在一处……”
连珏抚了额头,失笑道,“也就只有他能想着了。他们想玩便玩吧,横竖那冰面厚实,也找人试过了,不碍事。不过还是找几个善泳的小厮候着些,再叫伺候的童儿们看紧了,别叫他们几个冻着。”
崔管事应下了,忙转身出去打点,心里虽有些讶异,却也见惯不惯了。
也只有连府能这般开明,大户人家府里哪有后院的男人们肆无忌惮地玩成这样的,先前还组了戏班子排戏呢。那几位主子也真是好命,不叫规矩束缚着,爱怎么玩闹都有人纵着。
连珏忙完了手上的活儿,到底放心不下,起了身披了斗篷往落雁湖去了。
绿竹和眉儿在冰上玩了一会儿脸都冻红了,这会子立在岸边拿着手炉捂着,腿却还僵着,不由都跺了跺脚,两人相视一笑,不约而同又看向冰面上。
这会儿就只有乐音和香宁还玩得不亦乐乎,方才香宁就在冰上迈着八字滑开了,也不知在鞋底下贴了什么,光溜溜的,刺溜能滑出老远去。
乐音见了也要了一双来,叫香宁教了一刻便学会了,滑累了又lún流拉那个木板子,方才香宁拉着乐音险些累瘫,这会儿lún到他享受了,乐音力气大,拉着他满湖面转悠,乐得他哈哈大笑。
几人带着的童儿们也难得见这般新鲜的玩法,都瞧得目不转睛,跟着笑闹。
明枫坐在一边的亭子里,石凳上都铺了厚厚的软垫子,亭子四周也拿布幔围了一半挡风,他悠闲地坐在那儿吃茶,怀里捂着手炉,见眉儿和绿竹在风里哆嗦,不由笑着招呼,“两个傻子还不进来么?在亭子里又暖和,又能观景,还能吃上热茶,非要站那儿吹冷风?”
绿竹和眉儿这才意犹未尽地挪开视线,转身往亭子里来了,才坐下明枫身边的小桃便机灵地倒了热茶,又打开带来的糖盒,“这是连主子赏下的玫瑰黑糖,说是男子吃了只有好处呢。”
绿竹身边的云儿见他献宝,忙拿出自己那盒,“连主子也赏了我们主子爷了,知道我们主子爱吃酸的,特地叫人做了酸梅糖。”
眉儿身边的秋儿眼睛一转,也捧了糖盒出来,甜甜地笑,“我们叶主子得着的是nǎi糖,软乎乎的,吃了满口nǎi香。”
几个小童都彼此挺xiōng瞪眼的,绿竹chún边笑意不减,眼神却微凉地扫过云儿,眉儿有些窘迫,忙抓了块黑糖塞到嘴里。
明枫噗嗤一声笑了,伸手就从每个盒子里都抓了几颗出来,悠悠道,“每个院得的都不一样,倒也能一次多尝几个味儿了。也亏得双玉心思细致,但凡在她心上的,哪个不得疼呢?”
绿竹和眉儿心里也都一热,chún边泛起笑意,只摸了糖果吃了。小童们争得无趣,又见主子们不喜,忙敛了神色立在一旁伺候。
再去瞧冰面上,秋儿眼睛一闪,见着乐主子松了绳子,pào弹似地冲向个银白身影。
“咦,连主子来了!”他才一出声,亭子里几个男人都立时望了过去,眸子里含情带怯,只专注瞧着一人。
连珏在岸边接住了乐音,见他玩得满脸通红,斗篷也没披,捏了他的脸道,“仔细吹了风,你的斗篷呢?”
又将手探到他后背里,摸出一身薄汗来,立时蹙了眉,“今儿谁跟你出来的,我瞧是要罚上一回才知道如何伺候主子了。”
葱儿才捧了大毛斗篷往过跑,近前来听得这一句吓得面色一白,委委屈屈地不敢言声。他都劝了好几次了,可乐主子不肯穿,说裹着斗篷没法活动开。
乐音忙自己接过披上了,挥手叫葱儿退开,搂着连珏的脖颈蹭她的脸,“是我不肯穿,主子要是生气,回了华音馆您打我pì股,打二十下!”
他眸子透亮,隐隐透出几分兴奋来,连珏嘴角一抽,替他整理了斗篷的兜帽,附在他耳畔低语,“只打怎么能够呢?要如何罚我心里有数……”
香宁正往过走,瞧见乐音耳根通红,搂着连珏拧麻花似的,几乎像是在疯狂摆动尾巴,又想起他平日里总缺少表情,见了连大人却一瞬化作痴汉,这反差实在太大他噗嗤一声忙捂住嘴,好容易才忍住笑。
连珏听到声音抬头看了一眼,触到香宁面上的汗水,他再走近些便闻到浓郁的香气,几乎浸染了周遭的空气。
她一怔,之前倒是听明枫说了他有体香,只是冬日穿得厚,不流汗倒也没这般强烈的气味。
他也只穿了袄子,又流了满头的汗,眼下风不算小,才吹过一阵便见他打了个哆嗦,连珏拧紧了眉头,下意识地要喊他身边伺候的人,才要张嘴却发现他身边也没个伺候的,怔了怔,抚平心里莫名的焦躁,只搂了乐音要走。
身后又传来一声响亮的喷嚏声,香宁揉着鼻子,哆嗦了一下忙要奔到亭子里去取暖,他的斗篷也扔到那儿了。
下一瞬带着暖意的衣物便落到了身上,视线也被遮住了,他一怔,迷茫地揪了身上突如其来的斗篷,视线落在那抹银白和领口的白毛,心跳突得漏掉一拍。
掀开遮了视线的兜帽,目光只与她侧身时的回眸相jiāo了一瞬,她罕见地沉着脸色,嗓音也冷冷的,“再不穿斗篷便不要出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