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秋奉命捧着姜汤和勺子上前,谢昀眼帘垂下,薄唇轻抿了一道线,绕过嬴晏肩膀那只手端着瓷碗,另只手舀了一勺姜汤,放在唇边吹凉后,递到嬴晏嘴边。
嬴晏迷迷糊糊地张嘴,咽了一口下去,温热的姜汤划过喉咙,呛水的疼意减了几分。
她一直都有意识,只是眼皮很重,用尽力气也难以掀开。
嬴晏记得是陈文遇救起了她,然后听见了十哥和素秋的声音,紧接着一片嘈杂,有人给她换了衣衫,绞干了头发,而后出现了谢昀的声音。
温热的姜汤入肚,嬴晏舒服了许多,卷翘的眼睫如小扇轻颤,终于缓缓睁开眼。
入目一道青色的床帐,嬴晏懵了一瞬,这不是她的房间,也不是谢昀的房间。
她在哪里?
一道惊喜的声音骤然入耳:“十四妹,你终于醒了。”
嬴晏闻声偏头,瞧见了少年欣喜的神色,她乌黑的眼瞳转了转,喊道:“十哥。”
嬴宽见人神志清晰,心里最后一点担忧落下,眉眼涌上喜色,嘴皮子一碰叨叨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嬴晏温软一笑,劫后余生,她心里也欢喜。
外面光线很亮,暖暖的照了一线在屋里,嬴宽眉头紧皱,开始追究:“可是瑶玉推你入水?”
先前匆忙,嬴宽没来得及了解来龙去脉,只以为是站在十四妹身边最近的瑶玉,下手推她。
被人这么一提醒,嬴晏的记忆倏地回笼。
瑶玉推她吗?
嬴晏缓缓摇头,声音轻哑,“不是。”
她细眉紧蹙回想,当时电光火石一刹那,只觉得一股极大的力道将她往下扯,紧接着便是冰凉池水涌上来,将她淹没。
之后还发生了什么?
后来她腿抽筋了,绕在手臂上的披帛缠上了荷叶茎,半点力都用不上,窒息的恐惧铺天盖地而来。
嬴晏脊背僵直几分,神色惊惧,直到谢昀手掌在她背上轻抚,这才缓缓安定。
她顿了顿,迟疑道:“有人拽我下去。”
闻言,谢昀眼底翻涌的黑雾愈浓。
“有人拽你?”嬴宽怔了一瞬,眉头拧成了川,略微思索便问:“是那落水婢女拽你下去?”
嬴晏沉默片刻,拽她的脚踝的触感,好像……不是人手。
可是。
她揉了揉额角,思绪混沌间,仿佛又觉得似乎就是那名婢女将她拽了下去,突如其来的惊变,她又心中恐惧,细枝末节十分模糊。
因为呛水的缘故,嬴晏的嗓音染上了几分沙哑。
谢昀指尖搭在她肩头,不显地动了一下。上辈子两人在六角琉璃瓦凉亭最后一见,她的声音也如今日这般轻哑,绕着病态。
不美好的记忆涌上心头,谢昀神情愈发阴鸷,似是风雨欲来。
“好一个胆大包天的婢子!”
想通了关键,嬴宽怒气冲冲,他怒声吩咐:“那婢女何在?还不快绑上来!”
云桃被嬴宽的怒气吓得一抖,她上前一步,战战兢兢道:“已经死了……”
嬴宽愣住,这么快就死了?畏罪自戕吗?
“死了?”素秋面容严肃皱眉,“不是吩咐你看住她?”
云桃自知办事不妥,声音愈发低小,“奴婢去晚了一步,陈公公勃然大怒,一脚踹上那婢女心窝,将人踹死了。”
谢昀撩起眼皮,薄唇磨出一句话:“勃然大怒?”
云桃点头,如实回答:“燕王殿下抱福寿殿下离开后,陈公公处置了那名婢女后,以瑶玉殿下意图谋害福寿殿下的由头,吩咐人去请华阳殿下。”
谢昀嗤笑一声,神情讽刺,陈文遇会如此痛快要了人性命?
他眼角眉梢尽是阴沉,修长的指尖落在锦被轻叩,若有所思。
嬴晏倒是不意外陈文遇杀人,陈公公在宫中沉浮多年,短短四年时间,便升至了司礼监次首,提督东厂,手段自是狠辣。
想着陈文遇毫不犹豫跳入水中,将她救上岸,嬴晏苍白唇瓣抿了又抿。
她与陈文遇关系本就难理清,十分复杂,相识这么多年以来,也不知谁欠谁的人情更多一点,如今她又欠下救命之恩,乱上添乱。
不过……这样也好。
嬴晏脊背又松懈几分,轻舒一口气。
初遇之时,她救陈文遇一命,如今陈文遇也救她一命,大概是老天爷暗示,俩人缘尽于此了吧。
见人沉思,谢昀嘴角下沉,神色不满去握她肩膀。
嬴晏转过小脑袋,朦胧潋滟的眼瞳写满疑惑,“二爷,怎么了?”
“没事。”谢昀口是心非松手,放她在床上躺好,伸指扯过被子,往身上拢了拢。
神鸾卫已经将公主府团团围住,今日参加寿宴的宾客,无一人离开。
谢昀勾了抹森森冷笑,令人不寒而栗,如今他自然是要前去处置那些意图对晏晏不轨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