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如此,赵吉见他无恙,极为欢喜,跳了过来狠狠捶了他一下,两人把臂而笑。
原来赵吉逃走之后,便与随从一起赶到自己在乡间的庄园,将庄园里的青壮都组织起来,足足有五六十人,然后返回来寻找赵和。
“当时那情形,我不得不先走,可不是弃你不顾,不管你是怎么想的,这话我得先和你说清楚,我赵吉纵横江湖,义字当先,不是扔了朋友不管的货色!”
说完别后之事,赵吉突然正色对赵和道,赵和哈哈一笑:“若我真觉得你是不讲义气的货色,方才就不会跳出来叫你。”
二人又是相视而笑。
赵吉家的庄子距此还有些距离,不过经过驿亭一事,他们不敢再在外休息,因此连夜赶路,快要接近子时这才抵达庄子。此时天色早黑,哪怕有积雪的反光也看不清什么,加之这一路来也十分疲劳,赵和直接拒绝了赵吉抵足而眠的邀请,洗了个澡便来到客房。
将赵吉安排给他的粗使丫环也赶出去后,赵和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露出不解之色。
他小心翼翼地摊开一团皱巴巴的绢布。
这是罗运的东西。
在驿亭与罗运交谈的时候,赵吉就注意到,罗运一直握着这块绢帕,绢帕上隐约还绣有字迹。
后来陈殇赶到,赵和躲入柴堆之中,罗运虽然没有说什么,但赵和觉得,以此人才智聪明,应该猜到他就藏在里面。
等谭渊来驱走陈殇,又射伤了罗运,罗运借着抱腿翻滚呼痛的机会,将这块绢帕塞入了柴堆,甚至可以说,就塞在赵和的手边。
赵和将手帕收起,此后与罗运一起逃亡时,罗运不知出于何种念头,一直未曾向他索回手帕。
现在回想起来,其中虽有许多疑点,但毫无疑问的是,罗运不希望这块手帕落到谭渊手中。
借着烛光,赵和看着手帕上的字迹。
这是一块有些旧的手帕,图案是一对鸳鸯鸟儿和一对彩蝶,除此之外,在其一面,还绣有一首小诗。
“人生易老,好事多妨。一点情深,半壁斜阳。”
赵和在心中默默念着这首诗,此前在铜宫之中几位老者,都不曾教过他这首诗,再往后看,又有“我女赠郎”四个小字,如果不仔细看,几乎认不出来。
以赵和的年纪和经历,还不懂这首诗,但这并不阻碍赵和认为这是首好诗。
只是后边的“我女赠郎”四字,他思来想去,也不知作何解。
总不可能是一位父亲在上面题写“我女儿赠送给她的小情郎”吧。
将手帕翻过一面,同样也有一行字迹。只不过前一首乃是有人精心绣上,而后一行则是用毛笔书写。墨迹因为反复把玩已经有些淡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
这句话没有落下署名,观其意,应该是对前一面的诗的回应。
再想到罗运临终所言,赵和心里隐约有个猜想,前一句诗应该是某人赠与罗运的,而后面这一句话,则是罗运给某人的回应。只不过不知什么原因,这回应并未送出去,反而一直留在罗运手中,罗运反复把玩,其实每一次都是苦涩。
罗运将手帕交给自己,难道说是想要自己替他将手帕送到该送的人手中吗?
赵和摇了摇头,毫不犹豫,将手帕伸向蜡烛。
瞬间手帕被点燃,化作一灰烬,落在了地上。
如果陈殇是为这块手帕而来,也就意味着这块手帕牵连到极大的隐秘,乃是取祸之物,罗运临终之时没有机会将之毁去,他将手帕交到自己手中,恐怕真正的意思,是要自己将之毁掉。
对罗运的学识,赵和是真心佩服,而且两人谈话时,他发现此人不仅博学,还精通实物,无论是田中稼穑还是市中货殖,他都颇有见解,并不拘于某一家之言。
这样一个人,可能是为情所困,先是成为终南隐者,到后来又为此自尽——赵和不知道他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将灰烬也踩得粉碎,确保没有人再能从中看出什么之后,赵和便上床睡觉了。他想要将罗运的事情埋在心底,对谁也不说,哪怕是赵吉。
到得早晨之时,赵吉家的这座小庄园炊烟升起,在茫茫山林之中,有人望着这炊烟,精神大振。
“那定是炊烟,咱们可以去弄些吃的,该死,那泼皮狗不知为何变成了疯狗,咬着咱们不放,若不是将他那几只四条腿的兄弟都弄死了,我们恐怕还脱不了身!”
说话的,正是陈殇。
而几乎与陈殇同时,铁青着脸带着二十余名虎贲军的谭渊也看到了这边的炊烟。
“有炊烟处必有人家,陈殇狗贼若在附近,肯定会去那里……我们也去那里,该和他做个了断了!”
(《关中英灵传》:罗运,字子昌,琅琊人,少随父游学,后入咸阳国子监。曾有友携孤本来访,运把卷而谈,书堕火中为之燔尽,运乃手书一册偿之,未错一字,其过目不忘如此。运美姿容,有风仪,乘牛车行于街市,女子观者如堵,掷花满车。时朝纲不振,乃归隐南山,后不知所终,或言成仙人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