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卿宁在卯时之前就醒了过来,叫醒她的是那一阵悠远而凄凉的箫声,婉转动听,起伏不大,却声声穿透人心,加上空灵的山谷陪衬,徒生一种萧瑟之感。
卿宁环视四周,这里只是一个简单陈设的空旷的房间,完全陌生的环境。她只能顺着箫声一路摸索,出了门,穿过两道回廊,这箫声,更近了。
继续往前,最后一道回廊的尽头,远远望去,是一个极大的天台,而一个清瘦挺拔的墨色背影正眼神望着前方,吹奏着手里的墨箫,这个背影,虽只见过一次,却记忆很深,是皇宫她救下的那个刺客。
借着空灵的山势,箫声凄楚,哀转久绝,其境之清,让人不忍久居。
卿宁缓步向前迈去,尽量不发出任何声响,怕打扰了这份清静。
她走过去时,那哀婉的箫声刚好结束,一曲终了,余响依旧在山中回荡,不绝如缕,丝丝缠绕,借着极高的地势,为整个夏日蒙上了一层冰凉之感,丝毫没有高温留下的痕迹。
卿宁走了两步,凭栏,顺着那人的目光向前远眺,这天台,坐落于群山之巅,其地势之高,可触星辰。
而从此出向下望去,有山水,有城池,有人群,甚至包括不远处的天彻最尊贵之处___皇宫。
这里,竟然可以一眼望尽天彻的半壁江山。
卿宁并没有转头看他,只是望着这壮阔的山河之景,淡淡启唇道:“先生所吹之曲为何名?”
那人也不看她,收起墨箫,清冷的声音响起:“黍离”。
第一次听他的声音,不含任何杂质,带着些年少的稚气,乍一听来,的确很好听。如今仔细体味,却觉出有着同龄人难以拥有的成熟,蕴含着丝丝悲凉。
黍离,虽没有听过这曲子,但卿宁知道这首诗,诗作于西周灭亡后,一位周朝士大夫路过旧都,见昔日宫殿夷为平地,种上庄稼,不胜感慨,便作此诗以诉家国之思,而面前的这个人……
卿宁转头,看向那副容颜,最多不过二十岁的年纪,如何懂得这毁家灭国悲伤,又如何吹奏这哀婉凄凉的黍离。
目光再多停留一刻,就看到了一丝白发,在三千青丝之中,那一抹斑白,刺痛了她的眼。
究竟是怎样的悲伤,能把一个风华正茂的少年的发,染到彻底花白,她鬼使神差般渐渐抬起了手,小心的靠近那一丝斑白。
那人目光扫到了她的动作,却并没有闪躲,只是抬手,握上了面前的栏杆,那支手,明显加了力道,他在紧张。
这些年,凡靠近他的人,无一不想取他性命,可是,他这次,竟然敢冒这样的风险,相信她。
思想挣扎之间,卿宁已经将那丝白发递到了他眼前,他低眸看着,竟然,已经有白发了呀!
他缓缓伸手,试图去触碰那一丝痛苦留下的痕迹,那段回忆,是他无法承受又必须承受的过去,甚至,包括现在,每一次触及,都是钻心的疼。
可是,在只有一点的距离时,不知是自然还是人为,那根白发随风轻扬而走,散落于群峰之间,不见踪迹,他的指尖触到的,只是一刻温暖的柔软。
这一刻的美好,仿若雨后的彩虹,在无尽的柔和之中,把一切都涂上美丽的色彩,他立刻缩手,似乎是不相信那份美好会出现在自己生命里,越是美好的东西,越害怕去触碰,因为害怕那终有一天会离他而去,那时再回到如今的冰凉现实,是他所承受不住的。
他挣扎一阵,终于是给自己留了一点希望,转头对卿宁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道:“我请你喝茶”
卿宁顺着他的手向里走,这个人,孤独,清冷,坚毅,她忽然觉得,他像是另一个皇上,那种高处不胜寒的悲凉,无人能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