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佳千辛万苦，通过她同事的朋友找到了一个老师，省重点高中的数学名师。一对一在老师家补课，一小时一千五百元。老师课程排得很满，而且只接收清华北大的苗子。如果不是那位朋友给说情，老师根本就不想接这活儿。晚上，叶佳给老师打电话。

“噢……成绩啊……成绩还行吧。”

“在班级能排……能排十来名吧。”叶佳感到脸有些烧。

“……老师，您就给个机会吧。她之前没太努力……头脑挺好使的……她说了现在开始努力……老师多费心了……太谢谢老师了……谢谢！谢谢！”

亚男听到了妈妈的谈话。在她印象中，妈妈从来没有用这种语气说过话，从来也没有求过谁。可现在……她感到有些自责。

“妈，别为难了，咱们再找别的老师吧。”

“那怎么行？妈费了这么大劲儿才说动老师收你，哪能放弃呢？这个老师教得确实好，之前我同事朋友的孩子，在她那儿补了一个多月，就提高了2o多分。这样的机会不容易，哪能放弃呢？”

“那她补课费多少啊？很贵吧？”

“这个你不用管，你只管努力学。妈挣钱为了啥？还不是为了你？钱要花在刀刃上。现在正是你需要花钱的时候。不管多少钱，只要有效果，妈都舍得为你花。”

亚男听话地点了点头。

第二天下午，叶佳撒了个谎，从单位溜了出来，送亚男去老师家。门开了，叶佳刚想进屋，就被老师挡在了门外，让她过一小时后来接孩子。叶佳对着老师满脸堆笑，不住地感谢。转过身去，心里却不是滋味。想自己在单位也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可是在老师面前，竟然唯唯诺诺，一点儿尊严都没有了。

她来到车里。坐了一会儿，见对面有个肯德基，就走了进去，很多孩子一边吃一边在看书。叶佳看着他们，心里惦记着亚男，不知她能不能听懂，不知老师能不能收她。这个老师教的都是所谓的好学生，都是奔名校去的。那天她撒了个谎，老师才同意试试的，如果听不明白，下堂课就没戏了。

一个小时很快就要到了。她来到老师家楼下，在一个角落里等待。电话准时响起，她马上接听，“马老师，我就在楼下，您帮我按下按钮就行……什么？别，马老师，您让我上去和您说，马老师，您看，这都是朋友介绍的，您就关照关照吧，孩子今天第一次，可能有点儿紧张，我回去后和她谈谈，保证她明天会很好的，您放心，求求您了，好吧？马老师……那太谢谢您了……那我上去把学费交了？……噢，那也好，那就大后天吧。太谢谢了。”

刚关上电话，见亚男低着头从楼里走了出来。叶佳马上转换表情，笑呵呵地看着她，“女儿，下课啦？怎么样？”

“不怎么样，听不懂。”

还好。叶佳心想。从女儿的表情中，她猜出老师没和她说什么。

“老师刚给我打完电话，说你还可以。虽然基础差些，不过很有潜力，如果现在开始努力，加上她的辅导，会有很大的进步。她对你很有信心呢。”

“真的？老师是这么说的？”亚男看着她，眼神里满是疑惑。

“妈骗你干啥？好女儿，妈请你吃肯德基，怎么样？”

“好！”女儿终于阴转晴。

回到家，叶佳拿出数学书研究起来。她本身是学理工的，而且上学时是学霸，虽然扔了好多年，不过要想捡起来，也不是什么难事。她要亲自辅导亚男，尤其在大后天上课之前，一定要把知识点给她串讲一遍，千万不能让老师再放弃她。

她坐在亚男身边，一边讲一边让亚男把要点记下来，然后让亚男再复述一遍。每个知识点后面都跟着两道习题，一道基础的，一道拔高的。基础部分还可以，但一到拔高的就力不从心了，怎么点拨就是不开窍。叶佳耐着性子，深呼吸，一遍遍嘱咐自己不要火，要冷静。可是当她讲了三遍，再让亚男做同类型的题却还是不会的时候，她再也无法控制了。她把笔往桌子上一放，深吸一口气，“你到底听没听啊？”

“听呢。”亚男低着头小声地说。

“听呢怎么还不会呢？我这都讲几遍了，一步步清清楚楚，你怎么就是不明白呢？”

“妈你别急，你再讲一遍，我肯定能会。”

“那好吧。”叶佳长叹一口气。

可是事实还是那样无情。她“啪”地把笔一扔，椅子一推，“去吧，睡觉吧，别学了。”

亚男小心翼翼地看着她，不知所措。

“去吧！别学了！学也学不明白，还学啥？”

亚男乖乖地上了床。

叶佳一个人在客厅里默默地呆。心情也由气愤转为无奈，最后慢慢地冷静下来。她为自己刚才的态度而自责。她相信是自己没有讲清楚，不是女儿的问题。而且已经十二点多了，女儿肯定是困了——对，是困了，刚才她现女儿眼神呆滞，反应慢，肯定是困了。别说孩子，就是大人，头昏脑涨的时候，也学不进去了。她突然觉得自己冤枉孩子了。她悄悄推开女儿的房门，轻轻来到她的床边，弯着腰，静静地看着她。那张圆圆的还有婴儿肥的脸，此刻被月光温柔地笼罩着，竟是那样的细腻，那样的柔美。熟悉的馨香的气息轻拂着她的脸庞，撩动着她的神经。想起小时候那无数个夜晚，她们并肩躺在床上，看着皎洁的月光，数着满天繁星；她握着女儿柔软的小手，或者搂着她奶香的身体，给她讲一个个神奇的童话故事。她就在妈妈的怀抱里甜甜地睡去。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多么难忘！似乎从初中开始，尤其是初二以后，那种美妙的感觉就越来越远了，远得她已经忘记了那种滋味。

她想起朋友圈里看到的一段话：

不谈学习时，母慈女孝，连搂带抱。

一谈到学习，就鸡飞狗跳，呜嗷喊叫。

前一秒还如胶似漆，后一秒就分道扬镳！

这分明说的就是她的现实啊！

她轻抚女儿的手。这双本该柔软的少女的手因为长期握笔写字，中指上长了一层厚茧。她又轻轻掀起被，那久坐形成的又黑又硬的臀部赫然入目。再想起小小年纪颈椎也有毛病，还有痔疮，她便突然心疼起女儿来。

多少次，她劝自己不要光看分数，成绩并不能代表一切；多少次，她告诫自己，不要把孩子的成绩当作为人父母的成就；多少次，她劝自己要冷静，学习并不一定决定一生的命运。可这个社会是现实的，向上的通道永远那么窄，向下的大门却是敞开的。你只有足够努力，足够优秀，你才能融入更加优秀的人的圈子。像他们这种所谓的中产阶层，在靠自身的努力无法继续向上攀升的时候，孩子，就是他们转变命运的唯一希望。

到了和老师约定的日子，叶佳把女儿送到了老师家。她仍然在肯德基等候。还没到下课时间，老师突然来电话了，叶佳第一反应就是“完了”。老师告诉她亚男不太适合她的进度，让她重新再找一个老师，让她在楼下等着，亚男马上就下去了。

叶佳失望的同时没有忘记学费的事儿。老师说算了吧，不要了。

叶佳本来不满意这个老师的做法，听她这么一说，心想算就算了吧。

看得出女儿也很难过。从这一点上看，她觉得这个老师不配为人师表。最起码她应该把课讲完，不应该给女儿负面的暗示。她有点儿心疼女儿，想了想，说：“女儿，咱俩还去吃肯德基？”

“不去了。”女儿低着头。

“那……那边有个必胜客，怎么样？”

“不去了。妈，你回去上班吧，我回家学习了。”

听女儿这么一说，叶佳突然可怜起女儿来了。鼻子有些酸酸的。她想，自己这么做，是不是给女儿太大的压力了？

可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呢？

求人不如求己。叶佳决定还是亲自上阵。她就不信，她一个名牌大学的理科女，竟然辅导不了一个高中生。她拿起书本和参考资料，认真钻研近几年的考点、难点，又把一年来亚男的卷子进行了分析，做成一个成绩趋势图，找出她存在的问题，进行汇总，设计了一个完整的、由浅入深、条理清晰的教学方案。她信心百倍，甚至觉得自己当初入错了行——如果她学师范专业，现在一定是名师了。

数理化都是亚男的弱项。想到这儿，她不禁有些后悔。当初分文理科时，亚男想学文，可她明明知道亚男学起理科来费劲儿，却还是坚决要求她学理，因为她觉得理科的就业选择范围还是要广一些。现在，虽然她有些后悔，但她坚信亚男会追上来的。这一年，她要全力以赴，如果需要的话，她宁可辞职当全职妈妈，专心辅导陪伴她。

还是先从数学下手吧。她先把知识点通讲一遍，然后讲了相关的例题，之后出题让亚男做。亚男思考了好一会儿，没有思路。叶佳又重新讲了一遍，然后让亚男重复了一遍，这回看来是听懂了。可是轮到做题时，仍然转不过来弯儿。叶佳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怒火。想要作，长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