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彩妹和张炳元夫妻俩每天四点准时起床,鸡还没醒,他俩就要每人挑两筐蔬菜从小庙村走去市里卖。两人的步程时间必须要很快很紧,不然晚了,菜就算在新鲜,也卖不出去。
城里人比农村人要讲究挑剔还斤斤计较,只要过了七点半他们就想让你的菜贱卖,各种挑刺,哪怕一个虫子眼,也觉得蔬菜有碍美观不值钱了。
张炳元是个老实人,对于讨价还价一向不善言辞,别人说什么都行。他挑的菜即新鲜又便宜,人也好说话,到了市里那些蔬菜不一会儿就能卖完,算算收成,也能有个六七块,运气好的话还能挣个十几块。
每天他和金彩妹把菜买完,都会拿出二块钱去烧饼铺买两块咸烧饼、两块猪油烧饼,其余的零钱则被金彩妹用手帕卷巴卷巴后包包好,再卷巴卷巴放进内裤缝制的专用口袋里,然后又要马不停蹄的赶回去给儿子儿媳做午饭,再把猪油烧饼给宝贝孙子张亮。
如今农忙季节,他俩不仅要回家烧饭,中午要帮着儿子媳妇一起下地收麦,到了傍晚还要去菜地里摘菜,准备隔天继续拿去卖,忙的恨不得一天能有四十八个小时。
夏天的日光很长,下午六点多的天色依然昼亮,张国庆刘美风把割好的麦子拉回家,金彩妹和张炳元却还在地里采摘番茄黄瓜茄子青椒,顺带着连根带叶的拉了不少毛豆回来。
家里没人做饭,大家都忙的不知时候,晚饭基本是中午剩下的热一热,张娟和王木木去的时候,张炳元一家和张燕刚刚吃过,而王木木则老大远就过年似的喊了过来:
“外公外婆舅舅舅妈哥哥姐姐。”
喊完立刻把脖子伸过去看菜,一瞧,宽凳上的盘子里干净的连个菜叶子也看不到,由此可见今天的晚饭又没有着落了。
刘美风阴阳怪气的‘嗯’了一声,金彩妹还端着一个碗,碗里的一口粥似乎永远都烫嘴喝不完,她问王木木:“木木,吃过了?”
“吃过了。”张娟抢先说道:“过来看看。”
王木木疑惑的看了张娟一眼,明明她俩的肚子现在是空空如也,为什么张娟会说吃过了?
可还没等她想明白,张亮就朝张燕使了一个眼色,然后两人丢下碗筷开始往楼上跑,作为资深跟屁虫的王木木,看到两人走了,也不管肚子饿不饿,跟着跑上楼去追他俩。
张燕扭头看了一眼王木木,果然跟上来了,有点担心的问张亮:“这个哭包会不会告状啊?”
张亮不以为意:“她告的状还少吗?不差这一次,走,吓吓她。”
张炳元和金彩妹一共生育四个孩子,老大是儿子,其余三个闺女全都嫁了人,老二老幺嫁在本村,离家近经常来往,老三偏远,但逢年过节也会回来。也正因为家里只有一个儿子,老两口不需要跟孩子分家,也就一起生活了。
张炳元是个农民,偶尔会担任村里会计,他的算盘打得十指翻飞,也能挣点外快补贴家用,所以儿子结婚时,家里的平房又加了一层,变成了小楼房。
楼房不大,楼上只有两个房间,张国庆一家三口睡一间,张炳元老夫妻睡一间,而在张炳元的房间里还有个小阁楼,有个梯子竖在阁楼与房间之间。
阁楼上放了个老衣柜,衣柜里挂着一个摆钟,秒针每走一下都会出一声苟延残喘的怪响,如果在寂静的夜里听到这缓慢的‘嘀嗒嘀嗒’声,总会让人听的汗毛倒竖。
可孩子们偏偏喜欢在张炳元的房间里闹,原因很简单,就算他们闹的把床拆了,老实的张炳元也不会对孩子们凶一下。
王木木跟着进到外公房间时,她的表哥表姐已经爬到了床上,于是她二话不说,也要脱鞋爬上去。
张炳元睡的是老式架子床,蚊帐常年挂在床上,夏天防蚊子,冬天防老鼠。阁楼的衣柜旁有个鼠洞,洞里的老鼠几乎夜夜都会出来溜达巡视一圈。张亮也不知道哪里搞来的耗子药,竟真被他药倒了两只大耗子,半死不活的留了一夜,还顽强的活着,不过这两只耗子却留了后遗症,时不时的会抽搐两下。
王木木脱完鞋才现她的好表哥压根没打算让她上床,他和张燕两人死死抓住蚊帐,看着王木木进不来而委屈巴巴的样子觉得好玩,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把早已经准备好的耗子仍了出去。
王木木这崽子,胆子比针眼小,看到耗子,二话不说中气十足的先嚎了一嗓子,吓得没头没尾的满屋子乱窜,那老鼠本来就要死要活,被王木木一嗓子也惊到了,跟着一起窜。
于是,接下来的画面变得非常喜感,张亮张燕坐在床上捧腹大笑,王木木赤着脚吊着嗓和两只半死不活的耗子满屋逃窜,不一会儿就打翻了张炳元的一个茶杯。
惊天动地的动静终于让楼下的张国庆站在楼梯口一声吼:“干什么你们,造反吗?张亮你在干什么,是不是又欺负木木了,滚下来。”
张亮假装听不到,真正滚下来的是王木木,一边抹眼泪一边抽抽。
金彩妹一看小东西哭成这样,也对着楼梯一通喊:“你们两个小畜生一天到晚屁用没有,就知道欺负小的,像不像做哥哥姐姐的样子,没事下来给我剥毛豆。”
刘美风听了默默的翻了一个白眼,张亮则呆在楼上无所谓的对张燕讲:“看,哭包又告状了。”
张燕跟着附和:“烦死这个哭包了,一天到晚只知道哭和叫。”
小孩子爱哭是天性,可王木木爱哭是特色,不管犯没犯错,只要王大江一个凌厉的眼神看过来,保哭。谁对她说话大点声,也哭。考试不及格被老师挨手心,还没打就先哭。第一次看电视也哭。毫无道理的某些事,她总能很奇特的找到哭点,然后哭的一不可收拾。
牙牙学语的孩童哭两声,大人会哄。犯错淘气的孩子,被家长打一顿哭也情有可原。可像王木木这样,随时随地都可以哭的,也就有点烦人了。农村老人大多迷信,总觉得这孩子以后的命多半不好,已经提前给自己先哭上了。
自此,八岁的王木木除了自己的父母真的很不受人待见。可上帝不知道算不算公平,给了她一个不太灵光的脑袋,让她根本看不懂别人对她的偏见,依然自我感觉良好的活着。
九岁时,王木木爱哭的毛病不见好转,仍然动不动就哭的昏天暗地。王大江也给家中新添了一张床,打了新衣柜碗柜,这个家好歹不用再拿‘家徒四壁’来形容了。
只不过快上三年级的王木木成绩依然没进步,考卷上的红色评分能把家人眼睛刺瞎。张娟开始思考到底是自己孩子上课不认真还是真的笨,于是她和王大江商量,别出去上班了,起早贪黑也顾不了孩子,干脆从工厂里拿活回家加工,现在主要还是以王木木的学业为主,生怕自己奋斗了半辈子,生了一个木瓜出来,给左邻右舍笑话。
这个决定得到了王大江的支持。
于是,王木木的苦难日来了。
要说王木木真的是不爱学习,课不认真听,作业写的连敷衍都算她尽力了,语文练习册里的组词永远都是同字叠加,正反义词永远只在词语面前加个不,选择题更好,闭着眼瞎选一个,心里想着,只要题目不空就行。数学更别提了,除了背熟了乘法表,应用题总是绕不过弯,错的一塌糊涂,老师每次给她批改作业时,总有种自己师资有限,教不了这样的学生,恨不得给自己备上一盒效救心丸。
老师不会教,于是张娟只能亲自上。张娟带着一副眼镜,她小个子小脸,外表看斯斯文文挺小巧玲珑的一个人,可却是王木木的噩梦。王木木眼里的张娟,不苟言笑,经常对她横眉竖眼,一道题目教过两遍还不会做指定会打,若打了依然还不会,继续打,吓得连听都不敢好好听。
张娟恨铁不成钢,两天作业辅导下来,被气的十几次要心肌梗塞。
星期六的傍晚,王木木搬个小凳子坐在门口写作业,时不时会瞄两眼身边的张娟。
张娟拎着一把扫把,拉着脸站在她旁边,那样子怕是做错一道题就要挨一扫把,吓得王木木都不知道自己在干吗?
“看题目,看我做什么,我脸上有答案。”张娟突然一声吼,吓得王木木一哆嗦,把们目光放到了题目上,脑袋里依然是一坨浆糊。
练习册上是一道应用题,写着——水果店运来一批苹果,上午卖出16筐,下午卖出18筐,还剩12筐.一共运来多少筐?
王木木看题看了整整三分钟也没动一下笔,张娟像是忍不了了,大吼一声:“做啊,题目好看啊。”
王木木又是一个哆嗦,拿着笔慢吞吞的把题目上面的数字都圈起来,然后开始静思。
张娟看她这样子就来气,举起扫把,用竹扫把敲了敲她的脑袋:“你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