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澈不由得在心里感叹,原来一切都有上天注定。
直到探进来的阳光在水杯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很是凑巧地闪了闪温渊的眼睛。
他转开了目光低头看水杯,右手慢条斯理地敲打着玻璃沿壁。
似乎是愧疚,似乎在等待。
他在等程澈的回答。
程澈沉吟片刻,淡声说:“我今天不想听道歉。”
温渊怔了会,随后一本正经地问:“那你想听什么?”
温渊的出现并不在程澈意料之中,但她用了十分钟梳洗的时间让自己做好了面对他的心理准备。听到温渊的问题,程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妈妈说……当年是你抛弃了我们,可温姐姐说,你是被家里人关了起来,所以并不知道我亲生母亲去世,也不知晓我的存在。所以……我想听当事人说说,当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温渊起初没作声,过了一会,他才道“好。”
这一个字,被温渊说得既微妙,又小心翼翼。
师生恋,在那个年代并不被主流所接受,甚至带着一点不可言说的禁忌。
但暧昧的情感确实在温渊和陈清之间产生了。
和所有的豪门狗血剧一样,有钱有势的男方家庭看不上平凡而普通的女大学生,于是在这对悬殊的爱人面前设下一道又一道的屏障。
温家以为那个女孩很快就会被打倒,但是,他们却没想到陈清命中的变数——程澈。
温渊对待陈清一直都十分守礼,程澈的出现是因为一次醉酒意外。
当年周浣玉怀孕之后,温渊毫无怜惜地离开,所以他对女人妊娠的事情并不了解。直到温渊听到陈清的死讯之后,他也没想过陈清可能为他生下了一个孩子。
后来,温慕卿生病,温老爷子貌似在无意中透露了程澈的存在,一部分原因是为了试探温渊,另一部分原因则是把程澈当作了温慕卿的替代品。
相比于当年被关禁闭时的冲动,温渊已经成熟不少,他隐隐约约地知道老爷子的意思,并且选择了顺从。
温渊有意识地培养了一些温家的手下,用了半年,终于查清当年的事情。
周家通过买通陈清的大学舍友,很快知道了她怀孕的事情。温老爷子也派人查过陈清的底细,对她的家庭环境了如指掌,通过陈清舍友故意把怀孕的事情“泄露”给陈吉利,想借陈吉利的手除掉这个孩子。但是谁都没料到,陈清的性子那么倔强,背离家庭一个人跑到了南方。
陈清在沿海的小渔村里,遇见了在西藏碰到过的“驴友”——艾薇,并在她的庇佑下度过了怀孕的日子。
和陈清初识不久,温渊曾经听她提起过艾薇——一个德日混血的不婚主义者。很多年后,温渊去到南方见到艾薇,艾薇才提起陈清生产那天的事情。
陈清向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可那天却去餐厅里赴了一个女人的约,回来之后,陈清的精神状态就不太好,以至于下楼梯时候摔了一跤,当场见了血。
艾薇已经不太清楚那个女人的名字,只记得她好像姓周,长得文文弱弱,说话轻声细语,带着一股江南水乡的柔弱气质。
“那个女人是周浣云,慕卿的小姨。”温渊说道。
程澈再次安静下来,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
温渊感受着她的气压越来越低,直到她毫无感情地问了一句:“然后?”
温渊顿了顿,犹豫着道:“然后,你被外婆带到了陈桑身边。陈桑有多么恨我,我是知道的……”
“我是问那个女人,然后怎么样了?”程澈声音忽然打断温渊,却抬起眸子看温渊。
温渊叹了口气,放下手中握了许久的水杯,“她现在过得生不如死。”他从小浸yín在温家之中,见过不少腌臜手段。后来他不过略施小计,就让周浣云心甘情愿地跳进了他为她挖好的坑。
温渊说得直接,倒让程澈不知道该怎么继续问下去了。她合上眼,将眸底翻涌的情绪硬生生地压下。
程澈第一次见到陈清,是在陈桑珍藏许久的塑胶相册里。她那时还过于懵懂不知道陈清的身份,只觉得这个年轻的姐姐的容貌很是好看,姿态很是温柔。
不久,年幼的她在凤凰山上见到陈清的墓碑,终于对陈清的身份有了概念。原来陈清对于陈桑,犹如她对于程亦奇。
后来,她久住阳春县,于春香每逢十五就让她上凤凰山祭拜。她虽不知陈清和自己的真实关系,却常常坐在满地繁草上,将这位眉眼弯弯的小姨当作山野里的唯一倾听者。
然后,她从温慕卿口中听到了一场悲戚的爱情故事,而陈清就是其中的主角,她则是故事的番外,主角的衍生。
程澈不敢说自己对陈清有多么深厚的感情,但此时的她,心里却疼得难受,每呼吸一次,仿佛心就跳在刀尖上。
她忍不住想,如果陈清没有去世,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变得那么糟糕吧。
包括她。
可她却无法像陈桑那样将一切罪过都推到温渊身上。温渊失去了爱人,被家族的枷锁所束缚,也是一个可怜人。
也许是出于fù_nǚ天性,程澈还隐隐地有些同情他。
宽敞的落地窗边,白色的绸缎窗帘整齐地束在两边,透出淡色的日光。
一对fù_nǚ缄默无言地相对着,又是一阵漫长的寂静。
在这一场对话中,沉默几乎占了四分之三的时间。
“其实我今天来,还有一件事。”温渊垂眸说。
程澈睁眼,目光恢复一片清明,眼底还映着白昼的光。
他补充道:“慕卿最近的状态不太好,她想见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