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当兰十九满脸羞愧地跪在仇希音时,仇希音眼前回荡的就是仇不遂问起京中发生了什么新鲜事时眼中闪烁的光彩。
那是所有的年轻小姑娘对于这个世界,对于美好未来的向往和憧憬,她相信,有着这样的向往和憧憬的人绝不会寻短见,至少不会轻易寻短见!
那天,她见了仇不遂后,一颗心放下了七八,她想,在她和小舅舅的努力下,至少短时间内,她的二姐姐都可以不必像上辈子一样“暴病而亡”。
天气越来越热,终于在半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晴空一道惊雷而下,下午却越发的闷热起来,京城所有人都在等那场必将到来的暴风雨,等待这热死人的鬼天气快些过去。
不想整个下午却是毫无动静,直到入夜时分才终于刮起大风来。
风一起,天气便凉快了些许,桑榆院里的丫鬟婆子们均都洗漱好聚在穿堂里就着两盏气死风灯笼一边乘凉一边做活。
其中阿右最是活泼,从头到尾都能听到她的声音,阿右擅做药膳小食,还会梳头,自从她来一直都现在,仇希音吃的点心小食,梳的发髻就从来没重过样。
仇希音将院子里的丫鬟婆子重新规整了一番,让黍秀专门管着院子里的小丫头们,和妈妈管着衣裳银钱,秀今则贴身伺候她。
至于慧中,仇希音让她做了管事大丫头,负责收拢仇府各个院子的动静,等刘商伤愈,看看能不能收拢过来,再谋划其他。
上辈子,她几乎一生都在追求画道,所有的时间和心思都奉献给了丹青,到谢探微死时,她离画道大成只一步之遥,而她缺少的也不是技巧和苦工,而是心境。
重活一辈子,她早就看淡了,不,应该说,从谢探微死的那一刻,她就看淡了,就算她能成就大道,开山立派,名垂青史又如何?
她这辈子要的只是谢探微和谢嘉树的平安喜乐,她要学的,也只是学会如何更好地保护他们,更好地让他们喜乐无忧。
狂风刮了一会,就慢慢小了,不多会暴雨突然落下,狂风再起,硕大的雨滴随着狂风打进穿堂,小丫头们瞬间就湿透了,欢喜叫着嚷着回屋躲雨,热闹的桑榆院渐渐安静了下来。
这一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很快就变成了绵绵不绝的细雨,仇希音这才打开窗户透气,雨丝又细又长,随着不减威力的大风瞬间就打湿了她的撒花烟罗衫,雨水的清新之气夹着土腥味扑面而来。
仇希音深吐一口气,正要再关上窗户,黑暗中十九的声音突兀响起,“姑娘,二姑娘不大对劲”。
仇希音吓了一跳,“什么不大对劲?”
“二姑娘好像在烧什么东西,吩咐起了火盆”。
“烧东西?可曾见有人递东西给二姐姐?”
“并未”。
仇希音想了想,开口,“今晚盯紧了”。
兰十九告退,仇希音扬声,“红萝,阿左,随我去看二姐姐”。
刚才那一场暴雨下的时间不长,却很大,院子里很多地方都洼了水,外面斜风密雨的,出门肯定会淋湿衣裳,和妈妈听见仇希音要出去,生怕她着凉,坚决不许她去。
仇希音哪里肯听她的,安慰道,“妈妈,天热,我穿上蓑衣斗笠,再命红萝打伞,淋不着我的,妈妈放心”。
和妈妈知道自己这个小主子从小就是个有主意的,见拦不住她,只得盯着秀今将仇希音严严实实裹好,埋怨道,“这大晚上的,又下着雨,非得赶在这时候去看”。
仇希音笑笑不答,秀今很快就伺候着仇希音穿好蓑衣,换上木屐,阿左和红萝拥着仇希音往桑榆院而去。
因着仇不遂日渐好转,谢嬷嬷已经被谢氏调了回去,仇希音很容易就进了桑榆院,不想到了穿堂,却被仇不遂的大丫鬟碧枝拦住。
仇不遂与谢嘉木的事发后,谢氏将桑榆院的丫鬟婆子换了个遍,连仇不遂的奶娘也打发了,绿枝等几个大丫鬟自是不能幸免,这碧枝是新近才提上来的。
“四姑娘,我们姑娘说不许任何人打扰”。
“你去通报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找二姐姐”。
碧枝为难,“四姑娘,我们姑娘吩咐了——”
阿左拿出一只荷包往碧枝手里塞,“姐姐,你自管通传,若是二姑娘不愿见我们姑娘再另说,若是姐姐挨了骂,我们姑娘自然不会叫姐姐白白挨骂的”。
碧枝连连推辞,阿左硬塞到了她手中,碧枝迟疑了一会,终是行礼往里去了,不多会,又回来了,行礼道,“四姑娘,姑娘说今儿晚了,姑娘已经歇下了,四姑娘有事明天再来”。
仇希音沉默了一会,退出穿堂,走到仇不遂卧室的窗前,内室一片漆黑,隐约能透过紧闭的窗户看见星星点点的火光。
“二姐姐!我有事想与二姐姐说”。
“我睡了,有事明天再说”。
仇不遂的声音虽竭力冷静,却还是带着明显的哽咽声,仇希音默了默,再次开口,“二姐姐,是非常重要的事——”
“你走吧!”仇不遂猛地拔高声音,崩溃喊道,“走!你们都走!我谁也不见!”
仇希音盯着黑漆漆的房间中星星点点的火星默默看了一会,俯身行礼,“那我明天来瞧姐姐,姐姐早些睡”。
后来,仇希音曾无数次回想起自己此时在仇不遂情绪失控下的退步,总是忍不住想,如果她再坚持一点,仇希音的命运会不会改变?
然而,就算时间不可倒流,她也清楚地知道,就算她强硬闯了进去,也还是救不了她,就像是无数大夫喜欢感叹的那句,治得了病,命,却是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