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梁禾、秋云、司马峰和王晨四人,踏上了返校的火车。
算起来,他们在山西大同呆了整整一个月零三天。
秋云趴在窗口,看着大同城市一点一点离她远去,田野还是这样的田野,就和来的时候一样。
可她已经开始怀念那个带着点点煤渣味道的小山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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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期还有二十来天。王晨因为脚伤只能呆在家里,司马峰家与王晨家不远,几乎每天都会去探望一下她。秋云不想一个人冷冰冰地住学校,她死皮赖脸地和王晨撒娇,说想住到她家去。
王晨自然是欢迎,春节时候秋云因脚伤就曾住过王晨家。但是那时她家里人都不在,而现在是夏天,一个上班的弟弟本来就住家里,另外两个上学的弟弟也放假在家,一家五口人都满满当当地住在大杂院里。如果秋云住到她家,只能和她睡一张床,而且夏天大家都穿着清凉,秋云会不会介意她三位成年的弟弟?
王晨还未说完,秋云就立马说,不介意不介意。她怎么会介意呢——王晨的弟弟就是她的舅舅,王晨的父母就是她的外公外婆,和自己家里人住在一起,谁会介意?
王晨又问道秋云爷爷的情况,秋云瘪嘴说道,她爷爷至今未归,只有一位和她年龄差不多、相貌英俊的师兄在家,她要是一回家就是孤男寡女……
王晨立马一副“不妥”的表情,说你收拾东西吧,今天就和我回家。
回家!
啊,多么美好温暖的字眼啊!
我要回家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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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梁禾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稍微愣了一下,他说王晨家里人口众多,秋云去了不太方便;他学校青年单身公寓还空着,她可以住过去。
秋云立刻摇头说道,那和住寝室有什么区别?都在学校。
梁禾斜眼看了她一眼,不说话了。
秋云好像有点明白了,狗腿地挽住梁禾的臂膀,说这和司马峰一点关系都没有,你可不要多想。
梁禾这才正眼看她,见劝不住,只好像老母鸡一样谆谆叮嘱,说到了人家家里要懂事,不要捣乱,吃了饭帮忙洗洗碗,多帮帮王晨……
秋云把头点得像小鸡仔一样,一一答应,完了自觉补充,说我会每天都来找你的!
说完还踮起脚尖送上香吻一个。
梁禾面颊解了冻,压了压唇角,但最终还是任由它扬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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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禾回到a市后,先和系主任陈劲韬汇报了这次的写生情况,然后在陈劲韬的指导下整理这次收获的第一手资料。下学期升研二,梁禾不再担任大一新生的辅导员,还会有公派出国深造的机会。陈劲韬问他有没有想去的地方,他第一反应是去欧洲,那里是西方艺术的发源地。陈劲韬说,好的,届时我帮你留意申请。
陆夏兰家里的事情发生之后,梁禾与何成燕的关系也发生了微妙的转变。最明显的就是回来那天,何成燕竟亲自在火车站接他。梁禾很意外,说妈你腿脚不好,怎么还跑这么远。何成燕慈爱地笑笑,让周文帮着拿行李,说今天你有舅舅的司机。梁禾更是意外,何成燕一向独来独往,很少开口麻烦别人,哪怕这个人是她亲哥哥。正当愣神时候,何成燕瞧了瞧梁禾身后三人,说同学们一起吧。身后三人皆是面面相觑,受宠若惊。
过了几天,梁禾在家吃饭,何成燕忽然问起那天火车站有位同学,是不是就是春节在家吃饺子的那位。梁禾反应了一下,谨慎地说是。何成燕点点头,莫名其妙说了句“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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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云回到a市后,自然没什么多事情要做。她大闲人一个,除了赖着王晨和司马峰,便是找梁禾。当两边都没空接待她的时候,她便回凤凰街89号——其实她回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回了凤凰街89号看看。但是邱正宏这个糟老头子坏得很,不但无声无息消失了,连个纸条也没有留下。秋云无语,只能时不时跑回去看看,但结果都没有人,这既让她松口气,又让她莫名感到一丝不安。
但这一点点不安,很快就被与梁禾相处的快乐所覆盖。梁禾带她去看了两场电影,都是新上映的,一场是后来在21世纪司马秋云也有所耳闻的《末代皇帝》,另外一场是香港新进来、由王祖贤主演的《画中仙》。
1988年,a市只有一家电影院,确的说是兼有电影院功能的大礼堂。这个大礼堂在寸土寸金的市中心一直存在到1999年,在秋云童年的记忆里占据过重要地位——她幼儿园时期,司马峰所在单位每年都在大礼堂举行新春年欢会暨表彰大会,她都会被带去当小观众或者花童,并且期待着以后每年元旦都能参加爸爸单位的新春联欢。可还差两个月到千禧年的时候,这块地被香港一家房地产公司拍下,一个月后,在老a市人心中占有重要地位的大礼堂,被夷为了平地。
大礼堂只存在于上一个世纪。
但在1988年,大礼堂无疑还是整个a市建筑圈中的带头大哥。欧式庄严的建筑风格、前面宽阔市民广场和东面高档的a市百货大楼,象征着这里毫无疑问是a市的政治文化商业中心。当然,这个年代的电影票和后来大麦网抢周杰伦的演唱会门票一样,一票难求,“黄牛”和“逃票”是存在于电影院外面和里面最常见的现象。特别是香港电影,电影票获得的难度系数呈几何上升。梁禾不得不通过黄牛用翻了一倍价格才买到《画中仙》的票。
电影开场于晚上7点20。秋云和梁禾很有默契的,如同明星害怕被狗仔拍到石锤般谨慎,各自拿了各自的票,各自进场找各自的座位。全程无眼神交流,宛如毫不认识。直到整个会堂坐满、大灯熄灭,黑暗中才伸过来一只手——梁禾悄悄握住了秋云。
大荧幕上,王祖贤饰演的女主被妖怪捉拿正一片凄惨,而秋云的脸上却挂着不可抑制的笑容。
也许环境对个人的影响是决定性的。秋云这个从开放的21世纪穿越回来的女生,在适应这个年代的恋爱法则时候居然毫无违和感,谁能想到第一次和男朋友去看电影竟然如同地下党员接头般谨慎低调?可她内心却是毫无道理、顺其自然地接受、喜欢、期待这样的场景,就好像她本来就是这个年代的人一样,就好像她从未见识过以后岁月女男青年对爱情的开放自由一样。她甚至觉得,这种纯洁的、隐藏的、躲着众人耳目的约会,更有*般的刺激和*,那在屏幕闪烁中、黑白交错中的眼神交汇,那躲在座位下面、从黑暗手心传来的不言而喻,更让她觉得心跳和甜蜜。
这种美好就像江州司马所见的犹抱琵琶半遮面,就像她和梁禾都曾画过的断臂维纳斯——艺术总会用通感的修辞手法隐晦地表达充满荷尔蒙的幻想,而且只有在恰当的时机当事人才会想起,哦,原来就是这种美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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