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正院。
陆老夫人自打进了里间之后就靠坐在罗汉床上,她身后垫着一个绣着衔芝仙鹤的引枕,额头上还枕着一块热巾子,这会她正闭着双目,哑声叹道:“老五这次肯定恨极了我。”
想到刚才老五离开的时候同她说的那番话……
“你是觉得这世上根本没有人会真心对我,所以才会在听到这样的事后,连查都不查就把人拿了过来……”
“您可真是我的好母亲啊。”
想着陆重渊说这番话时,脸上的讥嘲和冷漠,陆老夫人的身体不自觉打了个冷颤,就连额头上覆着的热巾也往一侧偏了些过去。
常嬷嬷看她这幅模样忙上前替她重新理了下热巾,柔声宽慰道:“老夫人,您先不要想这么多了,等过会我让人给您把顾大夫请来,您吃个安神茶就早些歇息,外头那些事就由二夫人去做便是。”
陆老夫人听到这些却没有安心。
她突然伸手抓住常嬷嬷的手,睁开眼,紧张道:“仙芝,你说老五以后是不是再也不会理我了?是不是以后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肯原谅我了?”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脸上满是仓惶之色,也不等人回话,就低着头喃喃道:“他肯定不会原谅我了。”
“他心里肯定恨极了我。”
说着说着,她的脸上突然又显出了几抹狠厉之色,眼神凶狠,抓着常嬷嬷的手也格外用力,就连嘴里也是厉声道:“那个贱人,都怪林妙娘那个贱人,要不是她鸠占鹊巢勾走了陆长柏的心,我怎么会,怎么会那样对老五……”
如果她以前多疼老五一些,没把那些恨意全都栽到老五的头上,老五他,也不至于这么恨她。
越想。
她心里的那口气就越多,抓着人手腕的力道自然也要比先前更为用力。
常嬷嬷的手腕被抓得有些疼,可她却不敢喊疼,更加不敢挣扎,她咬着牙把那股子疼意压下去,然后勉强用温和的嗓音安慰着人,“您别多想,五爷到底是您生的,mǔ_zǐ哪有隔夜仇的?等他以后想明白了,自然是不会再埋怨您的。”
话是这么说。
可常嬷嬷的心里也没底。
五爷的性子琢磨不透,什么伦理常纲在他眼里都是空的,当初老夫人这么对五爷,以五爷的性子……只怕这辈子都很难原谅老夫人。可她哪里敢把心里的话同老夫人说?倒是身边的平儿见两人沉默不语,端着安神茶过来的时候,低着头轻声说了一句:“老夫人,五爷这条路既然行不通,您倒不如换条路。”
陆老夫人听着这话,抬起头,诧声道:“什么路?”
身边的常嬷嬷也一并抬头看过去。
平儿顶着两人的视线也没抬头,就侯在一侧,低着头,乖顺道:“今儿个五爷为了五夫人的事大发雷霆,可见心里是真的把五夫人当自己人看待,这么多年,奴还从未见五爷待谁这么好过。”
“依照平儿的意思,您倒不如先把五夫人给哄好了,以后由她去跟五爷说。”
“日子久了,五爷总能把那口气消下去的。”
闻言。
陆老夫人抿了下唇,重新靠回到引枕上,她松开抓着常嬷嬷胳膊的手,捻起手上的那串念珠,略显疲态的脸上不似先前那般狠厉,反而多了几抹复杂的神色,就连声音也有些犹豫,“老五家的今天遭了这样的事,只怕心里也恨极了我。”
今日这事搁谁身上都得生气。
何况那会要不是老五及时赶到,恐怕她早就把萧知赶出去了。
想到这。
她那双眉又拢了些。
她前段日子对萧知那么好,也是想着让萧知帮忙缓解她跟老五的关系。
可这关系还没缓解好,就出了这样的事,她心里恨极了陆崇越,要不是这个小畜生心思龌龊,布了局闹到她面前,她又怎么可能会这样对萧知?越想越气,手里的佛珠被她用力掐着,嘴里更是低声骂道:“果然是那个贱人的孙子,什么样的腌脏事都做得出来!”
这话。
常嬷嬷跟平儿都不敢接。
等人骂完之后抒了那口气,平儿才敢继续同人说道:“五夫人今日遭了罪,有些怨气是应该的,不过她性子柔,您日后好好对她,总归是能把这婆媳的情分哄回来的……”这话说完,她是先看了一眼陆老夫人,后头的话倒是有些犹豫,“就是……”
陆老夫人焦声道:“就是什么?”
平儿似是又犹豫了一会才低声回道:“恕平儿斗胆说句不该说的,五夫人既然是您挑给五爷的,如今五爷也是真心喜欢五夫人……外头的那些世家小姐纵然好,可五爷不喜欢也没用,倒不如把眼前的人安抚好。”
“人心都是肉长的,日子久了,总能缓过来的。”
陆老夫人听到这话,捻着佛珠的手一顿,脸上的神情也有些复杂。
虽然这段日子她时不时的会给萧知送些东西过去,平日里在奴仆面前也常维护人,可这并不代表她心里是真的把人当媳妇疼的……她总觉得萧知那个身份配不上老五,心里也时常嘀咕着,要是老五什么时候和她关系缓和了,身子骨又好了,她再给人找一门门当户对的亲事。
至于萧知。
要是老五喜欢,养在屋子里也行,当妾当玩物的,他高兴便是。
可平儿说得对,萧知是她送给老五的,如今老五也是真心喜欢她,与其想着以后的事,倒不如把现在眼前的局面控制好,人心都是肉长的,她好好对人,总能把这个感情缓过来的。
萧知那个性子,她是知道的。
别人对她好一些,就恨不得掏心掏肺的,虽然今天因为这事怨了她,可假以时日,她总能缓过来的。
想了想。
陆老夫人也没再多说什么,捻着手里的佛珠沉吟一番之后,同平儿说道:“你过会去库房挑些好东西给人送过去。”说完,语句一顿,后话就没这么柔和了,反而多了一些肃杀气,“四房那边,你亲自过去一趟,同李氏说,今天我说的话算数。”
“陆崇越做出这样的混账事,留他一条命已是不易,等醒了之后立马送到北边的庄子,反省思过。”
“等什么时候事情淡下去了,再把人接回来。”
北边的庄子?
平儿神色微怔。
陆家总共有三处庄子,东郊的位置好,物产也丰富,最适合养身体,南边的虽然不如东边的,却也算得上不错,平日里要是府里有犯事的主子,也都是送去那思过的……唯独那个北边的庄子,位置偏僻不说,物产也十分荒凉。
她以前跟着陆老夫人去过一趟,住在那儿的都是农户,房子也十分简陋,要是让二少爷去那,只怕四房那位夫人都该闹上天了。
不过平儿自然是不会置喙陆老夫人的决定,她心里也明白陆老夫人这么做的缘故,除了自己那份私心之外,也是想做给五夫人和五爷看。
所以她什么都没说,轻轻应了一声之后就福身一礼往外退去。
四房。
李氏坐在床边照料着陆崇越。
打先前顾大夫已经来过了,陆崇越的身体都是些皮外伤,看起来恐怖,但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也就没事了,所以留了药方和药膏也就告辞了。
这会李氏正握着一方帕子替人擦拭着额头,可她看着他脸色苍白,嘴里还在不住嘟囔着“别杀我,别杀我……”眼眶就止不住一红,她这个宝贝儿子从小也是精细养着的,何曾受过这样的委屈?
今天又是被人拿着鞭子抽,又是被人割了脖子,甚至还在大庭广众之下shī_jìn。
以后还让他怎么做人?
越想……
李氏心里就越气,把萧知跟陆重渊,连带着陆老夫人都骂了一轮,也没法解气。
“夫人。”
外头传来丫鬟的轻禀声,“正院的平儿姑娘来了,说是老夫人有话传给您。”
李氏听得这话就皱起了眉头,她这个时候看谁都不顺心,哪里有空去搭理什么平儿不平儿的,可偏偏这人是陆老夫人的心腹,这会又是来传话的,她脾气再大也不敢去抗陆老夫人的话,嘴里骂骂咧咧了几句,又伸手替陆重渊掖了一回被子。
出去的时候和侯在一旁的丫鬟说道:“照顾好二少爷。”
等人应了声,她才往外头走去。
平儿这会也已经被请到屋子里,这会看李氏出来就福身朝人行了一礼,嘴里也跟着问了一句安。
若放在以前。
李氏肯定会好好同平儿说几句寒暄的话,可今天,她却是看都没看人,自顾自走到主位坐下,然后接过丫鬟新上的茶端在手里,等喝了一口之后才神情冷淡的说道:“说吧,母亲有什么话让你传过来?”
平儿闻言便恭声回道:“回您的话,老夫人说了,二少爷今日犯的错太大,等二少爷醒来之后就遣人把二少爷送去北庄。”
她说到这的时候,停顿了一瞬,跟着是又说道:“北庄偏僻,劳四夫人先给二少爷准备日常用的东西,也免得去了那处,缺漏什么的不方便。”
“至于伺候二少爷的人,老夫人也说了,既然是去思过,带一堆人过去也不像话,准二少爷带个贴身小厮,照顾日常起居便够了。”
这话刚落。
屋子里静的一丝声音都没有。
婆子、丫鬟都低着头不敢说话,坐在主位的李氏却像是没听清似得,她原本正低头喝茶,此时却抬着一张微怔的脸,呐呐道:“你说什么?”
她是不是听错了?
北庄?
怎么会是北庄?
等人又恭声重复了一遍,李氏的脸色一下子就变了,她把手里的茶盏重重落在桌子上,也不顾那溅出来的茶水烫到了手,就这么死死盯着平儿,厉声骂道:“混账东西,崇越是府里的二少爷,他怎么能去北庄那样的地方!”
平儿似是早就猜到李氏会有这样的反应,神色未变,就连语气也没有丝毫的变化,“四夫人,这是老夫人的决定,您若是有什么疑议尽管去同老夫人说。”
“你这个贱人!”
李氏是真的气急了,要不是还有些分寸,她甚至想直接把陆老夫人也骂进去,她怎么也没想到那个老虔婆会这么狠心,竟然要把崇越扔到北边那个庄子,那是能住人的地方吗?她的崇越从小就没吃过什么苦,去了那个地方,还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平儿任人骂着也不吱声,低眉顺眼的,一副恭敬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