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弘殷大声笑问道:“死透了不曾?”
那人回道:“死得再透不过了!只那沈副使……”
“给他传讯……”
辛其顺正待要往下偷听,里头声音却是一下子低了下去,过来许久,殿门开了,却是从里头走出来一个人,也不多做停留,径直走了。
被传唤进殿时,天子周弘殷正在换衣服,见得他来,当即问道:“江南西路那一处,而今是个什么情况?”
辛其顺只进来的时候匆匆扫了一眼,就已经吓得满身冷汗——天子肤白如玉,却已是几乎能看到他肌肤下流动的血脉,大热的天,身上穿着厚厚的礼服,却一点汗都没有出。
他强压下心中惊慌,老实把郭保吉抗旨不尊的事情说了,乃是平平叙述,哪怕收了满袖子的银钱,也没让他开口为对方说半句好话。
周弘殷听了,顿时冷笑一声,道:“这些个打仗的,主意一向大得很,总以为自己十分了不起……”
又问道:“他说那圩田已经悉数修好,你去看了不曾,是个什么样子?”
辛其顺揣度天子的意思,回道:“下官虽是走了几圈,也看了不少新田、堤坝、水柜,可毕竟都是不曾得用的,也不知道最后用上时会是个什么效果……”
周弘殷却不像是很生气的样子,只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复又问道:“越州那个裴家,好似有个后人唤作裴继安的,而今可在州中做事,做得如何?”
“郭监司很是器重,倚为左膀右臂。”辛其顺看了半晌,只觉得天子好似并不生气,又好似十分不悦,一时也拿不定主意,因不知怎么办才好,索性一口把郭保吉给卖了。
周弘殷冷哼一声,像是在自言自语一般道:“他倒是运气好,遇得好处,跑得比狗还快!”
骂完之后,复又问道:“我听说裴家还住了个沈轻云家的女儿,去年底在京中闹出了好大阵仗,是也不是她?”
辛其顺这一回来去匆匆,本就只跟着郭保吉略走了小半个时辰,许多东西都没来得及看,郭保吉表功都来不及了,旁的事情自然没有多说,又怎会知道什么“沈轻云家的女儿”。
只是天子既然问起,他也只好回道:“在宣州倒是安安静静的,没听说有什么事情。”
周弘殷点了点头,也不理他,看着脚下鞋子穿好,漏刻上时辰已到,抬脚就走了出去。
辛其顺连忙跪在地上,只在后头见得天子单薄的身影。
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总觉得往日背脊挺直的皇帝,此时居然有些腰背佝偻。
周弘殷一走,辛其顺就急忙去寻了自己的徒弟。
那徒弟先还想要给师父倒茶磕头,被辛其顺把手一拍,才醒得过来,忙将最近发生的事情说了,最后道:“西贼贼首李成炯死了,宫中一连好几日都高兴得很,听闻还要纳新妃……”
辛其顺咋舌不已。
天子连路都走不稳了,还纳什么新妃。
旋即又想到方才被问到的沈轻云女儿,因拿不准是为了什么,急忙又问道:“那除却这一桩,翔庆可还有什么消息?那沈轻云有着落了么?另他是不是有个女儿,而今是在何处?”
那徒儿听得也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奇道:“沈轻云不是早死了吗?”
说起沈念禾,却是道:“去年京中倒是闹过一回,沈家、冯家两家抢沈轻云的女儿,后头不了了之了,好似听说住去故旧家里了。”
辛其顺见他说得含糊,心知自己这徒弟知道得应当也不多,问了等于白问,便不再理会,忙打发人出去打听。
他到底在宫中多年,耳目灵通,这回探得回来的消息就有用多了。
什么《杜工部集》,自白书等等也就罢了,自小精通算学也放在一边,与沈家、冯家不复往来,也没甚值得深究的,到最后,辛其顺只把目光放在最后一个点上——
“听闻年纪虽小,相貌却出挑得很,像是支行的接了父母,将来当也是一个绝色。”
辛其顺一下子就精神起来。
作为内侍,差事没办好,已经能察觉出来天子今次对自己的不满,最好要设法弥补。
他急忙问道:“而今人在哪里?”
“好似去了宣州,沈家同冯家两门吃相太过难看,这女儿同她爹似的,没有家族缘……”那人将听来的话说了一回。
辛其顺问得清楚,心中当即有了数,见得天时不早,急急又回了福宁宫。
这一次此等了许久,才把天子给等了回来。
周弘殷才下朝,只觉得浑身使不上劲。他吃了星南大和尚的药之后,总体是好的,可药效一过,就时不时会发冷,又提不起劲来。
他坐了片刻,先拿温水送服了一丸腥臭的药,又叫人去把大和尚招来,等回过神,才发现辛其顺还站在下手,顿时想起宣州的事情来。
擅自修造圩田确实有些恼火,郭保吉还以为是从前一般在打着仗,自己奈何他不了,居然还敢抗旨不遵了。
只是田与堤坝都是其次,而今翔庆的事情急得很,正要安排郭家人去做,此时倒不好那他来开罪。
周弘殷思忖了一会,开口道:“辛其顺。”
辛其顺连忙上得前来,道:“陛下!”
周弘殷又接着方才的话说了起来,问道:“那沈家的女儿……”
辛其顺忙道:“眼下住在裴家。”
他殷勤道:“陛下,沈副使那一处虽然出了事,毕竟从前也立过不少功劳,而今剩得一个女儿,还这样远,倒不如接回京城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