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谢处耘慢慢转着头,猜想这是在找裴继安,复又道:“因今日朝中给复同意咱们修圩田,宣州城中又有急事,三哥守了你许久,事情实在太紧,只好暂时去办事,最多一两个时辰便能回来。”
再道:“一会婶娘也来了,谢二哥想吃什么?此时饿不饿?我叫人给你拿吃的来。”
她取了张小凳子坐在床榻边上,说话细声软语的,一脸的担忧,仿佛担心他多想,又仿佛担心他伤势。
谢处耘靠在床榻上,只觉得腿上依旧痛得厉害,头也不太舒服,脑子昏沉沉的,眼前倒是还看得清楚,就见得沈念禾那一张脸距离自己极近,神情十分忧伤。
对着她这一副关切的样子,迷迷糊糊之间,谢处耘就想到了自己被东西勾住,在库房里不小心从高处摔下去的场景。
他当时痛得不行,本想要叫人,只是喊了许久也没人来应,这才记起来今日除却几个轮值的,其余人都休息了。忍了不知道多久,原还想设法重新爬出去,谁料得不知是不是力没使对,倒让伤势更重了,只好瘫着喘气。
本以为要等到天黑才有人会发现自己不见了,再进来找寻,还未必能寻得到,也许明日才能被人发现,正痛得整个人都要生出绝望来,忽然就听得有人说话,一睁眼,就看到她这一张脸。
谢处耘此时烧得有些模糊,也不知道自己心里在想什么,却觉得沈念禾的手上不知有什么,碰着自己的脸,凉凉的,很舒服,也不晓得那是帕子沾了凉水,更不知道自己发烧了,倒是晓得伸出手去,一把拉住沈念禾的袖子,闭着眼睛疲惫地叫了一声“沈念禾”。
叫完之后,他也不说话,只这般半躺着,又不肯放手,维持着这个姿势半晌不动。
沈念禾拿不准他是要什么,只好凑近了又问道:“谢二哥饿不饿?吃不吃得进东西?可有哪一处不舒服?”
谢处耘先不理她,半晌才摇了摇头,也不说话,却是始终用力攥着她的袖子不肯放。
他这般反应,沈念禾先还不敢动,等到见得人仿佛睡着了,才尝试着把袖子抽回来,只是手只微微移了移,谢处耘就皱着眉头把手攥得更紧了些,发出极为不满的声响。
沈念禾无奈之下,只好把左手的袖子由他扯着,右手半撑着头,本想略等一等,待谢处耘睡熟了再说,只是她今日本就是早早来了小公厅,忙了许久,后头因事去寻谢处耘,偏还遇得这样的意外,又累又惊,实在疲惫,那头靠在手上,靠着靠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她这一向事情不少,累得有些厉害,一觉睡下去,整个人就似栽倒进一个黑洞了一般,半点没了知觉,等到听得外头一阵人声,才慢慢醒得过来,手脚又麻又软,头也重重的,正要抽回手,却忽然觉得有些不对,转头一看,只见门口处站着一人,目光幽暗,神色莫测,一手扶着门,眼睛却是看着自己。
——居然是不知何时回来了的裴继安。
沈念禾下意识就想站起来,只是腿还未站直,就察觉到有人扯着自己的手,回头一看,谢处耘头都压在了自己的半幅袖子上,只好转头对着裴继安叫了一声道:“三哥。”
又道:“谢二哥好似发烧了。”
裴继安行了进来,走得近了,低头看了一眼谢处耘,不动声色地伸手去探他的体温,又去按他的胳膊,也不知道碰了哪一处,谢处耘原本那手一直死死拽着沈念禾的袖子,此时一下子就放开来。
他摸了谢处耘的头脸,复才问道:“吃了几回药?”
沈念禾连忙回道:“只吃了一次药,一烧起来就吃了。”
裴继安便道:“无事,烧已经退了,原是有炎症,明日再吃两回药就好。”
他一面说,一面把谢处耘的手放回了薄被里,又拧了帕子给其重新擦了手、脸,一应收拾妥当了,又转头看了一眼沈念禾问道:“怎么这样坐着睡?身上不难受吗?隔壁就有空床……”
沈念禾正揉着自己的手腕同腿,摇了摇头,道:“方才不小心就睡着了,原本没想睡的。”
裴继安皱着眉道:“被压着难受也不晓得躲,睡了多久?腿都麻了吧?”
他口中说着,本想伸手给她按一按,只是手才伸出去一半,忽然察觉有些不妥,只好又收了回来,指点道:“隔间的床已经收拾好了,你去躺着睡一会,饿不饿的?”
沈念禾才睡了一个饱觉,已是不觉得困,只是睡姿不对,脖子十分难受,手脚也很不舒服,也不好细说,只摇了摇头,轻声问道:“三哥甚时回来的,蒋叔那一处没什么事罢?”
裴继安道:“他那孩子前一阵子伤风,眼下已经大好了,因他难得回去一趟,我叫他休息两日再回来。”
沈念禾又问道:“郭监司那一处怎么说?肯不肯放他回来的?”
裴继安道:“监司聪明得很,知道我去了,送了许多东西过去,还特地差人出来送了一回信,叫他好生留在小公厅做事,将来另有出路。”
又把郭保吉这两日对蒋丰妻小的照顾略说了一回。
送银送钱,送宅子送药,另又送了伺候的下人,如此大方不说,还特地安排人过来说着一番话。
沈念禾也不由得有些服气。
这般多管齐下,那蒋丰多半要死心塌地想要回报了罢?
裴继安只提了一提,却也不多说,指了指右边的房舍,又道:“我怕婶娘一时来不了,路上买了些吃食回来,在隔壁放着,你且先去吃一点。”
沈念禾醒来这一阵,那胃倒是慢慢有了感觉,也晓得饿了,便不再推拒,应了一声,转身往隔间去了。
她走得干脆,后头那裴继安却是站在原地,一直看着她的背影,不知在想些什么。